我把铺面的门锁好,把门上贴的转让字条撕掉――那上面有以前老板的电话。等装修完成,门上会重新贴上字条,留赵敏的电话。然后去了勤达经营部。
上班时间,却不见孙建国的人,只有阿紫和吴兵在。
“他呢?”我朝孙建国平常待的位置努努嘴,问阿紫。
“孙总在上面睡觉。”她说。
“大白天睡什么觉?”我一听就火了,这才来多长时间,就故态复萌,原形毕露了。
“孙总晚上带人通宵施工,所以白天睡觉。”阿紫小心翼翼地解释。
“施什么工,去哪儿施工,带谁去施工?”我连珠炮般地问。心说孙建国哪有那能耐,你别是合着他糊弄我吧。
“去办公室说吧。”阿紫交待吴兵几句,把我领进办公室。
阿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一边泡茶,一边说:“老刘,晚上在这儿吃饭吧,我等会去买点菜。”
我说:“先说孙建国的事,吃不吃饭再说。”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孙建国竟然接到一单工程,金额竟然有4万块钱,他竟然领着几个工人干了几天了。
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离勤达经营部不远,有一家早餐店,肠粉做得不错,艇仔粥也比较地道,价钱不贵,老板娘还不丑,因而聚拢了一批拥趸,孙建国是其中之一。
除了刮风下雨,孙建国每天早上都去那儿坐一坐,吃一碟肠粉,喝一碗粥,花上十块八块,和老板娘随便聊几句。也算一天之中的快乐时光吧。
经常去那儿吃早餐的,还有一个黑胖粗。这黑胖粗是一家旅行箱厂的老板,姓钱,厂子在67区,自己住在19区。
早餐店7点到8点之间人最多,过了8点,还待在那儿的,不是闲人,就是管人的人。孙建国在旁边上班,大小也挂个老总的衔,8点过后,自然是稳如泰山。钱老板当然更不在意时间。
于是,8点过后,早餐店里除了寥寥几个闲人,就是孙建国和钱老板。孙建国喜欢聊天,钱老板也喜欢聊天,两人就聊上了。孙建国懂的戏文多,又在外面走过穴,知道的奇闻异事多,聊起来绘声绘色。钱老板大老粗出身,虽然当了老板,格调却没上来,孙建国聊的就对上他的胃口了。
就这样,一个细嫩白,一个黑胖粗,竟然成朋友了,并且有发展成高山流水的趋势。哪一天孙建国去吃早餐,钱老板没去,孙建国就有点失落;哪一天钱老板去了,孙建国没去,钱老板心里也空落落的。
孙建国知道钱老板是旅行箱厂的老板,钱老板知道孙建国是电气经营部的老总。知道归知道,两人都不打听对方的事。
这天早上,钱老板主动跟孙建国说,厂里线路老化需要改造,也找人报了价,但心里没底,想让孙建国帮着看看。
孙建国哪懂呀!除了看过几本工具书外加几册说明书,知道一些名词,纸上谈兵勉强凑合外,真的是一窍不通。
但钱老板不知道他不懂,以为孙建国当着电气经营部的老总,必定是电气电力方面的专家。何况偶尔听他说起电气电力方面的事情,也是天花乱坠,头头是道。
事到临头,孙建国不能说自己不懂,那样,不但以后没脸见钱老板,连能不能去早餐店吃早餐都成问题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钱老板厂子的名称是“途乐箱包厂”,主打产品是塑胶滑轮旅行箱,旅行箱的商标也是途乐。随着近年来人口流动得愈发频繁,钱老板的生意风生水起,钱赚得不老少。
但因为出身苦,做生意当中受过一些骗,钱老板警惕性蛮高,说严重点就是有“受骗综合症”,总觉得别人不实在,总觉得别人要算计他。这次请孙建国去,就是想了解或者说是核实一下,别人的报价有多少水分。
孙建国虽然不懂,但他是演员,会演,会装。到了途乐厂,双手往后一背,对钱老板说:“把具体的改造项目指给我看看。”
钱老板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孙建国,把厂里转了个遍,一边讲解,哪里需要走线,哪里需要布置开关位。。
孙建国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里还自言自语,仿佛在心算工程的造价。其实他心里正叫苦呢。除了电线和开关的价格,很多关系到报价的要素,比方一个电工一天的薪水得多少,一个小工一天的薪水又得多少,这么些工程得多少师傅带多少小工干合适,多少工人能保证多少天完成,等等,统统不知道。
一圈转下来,钱老板说:“孙总,你看,厂里这么弄一下得多少钱?”
孙建国装模作样地说:“这得看怎么弄?”
钱老板说:“什么意思?”
孙建国说:“钱老板,你应该知道,工程方面的事情,大到地铁,高速公路,小到你这工厂的线路改造,都有很多潜规则在里面。”这是刚想出来的说辞。
这第一句话就把钱老板征服了。这绝对是内行人说的话。
钱老板说:“大的不说,就我这点小工程,有什么潜规则?”
孙建国说:“工程无论大小,出面谈价格的,通常都不是最后干活的,大工程里面有总包,分包,分包下面又有一包,二包,三四五六七八包,多少包都不奇怪。小工程一般也有个转包。”这是边想边说。
钱老板说:“怪不得报价这么高,原来是层层剥皮。”又咬牙切齿地说,“剥来剥去,剥的都是老子的皮。”
孙建国说:“高的报多少?”
钱老板说:“8万。”
孙建国说:“报这个价不奇怪,中间至少转两道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从钱老板嘴里套到一个价格了,接下来就好发挥了。开心
到目前为止,孙建国还没想到要把这个活接下来,他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顾问”这个差事应付好,明天早上还能去早餐店吃早餐。
钱老板说:“果然有名堂。”
孙建国说:“低的报多少?”
钱老板说:“4万5。”
孙建国说:“这个价格已经没多少水分了。可以考虑给他做。”还是没想到自己揽下这个活。
钱老板的“受骗综合症”发作了,说:“4万5虽然是最低的价格,但我觉得还是有水分。”
孙建国说:“钱老板认为水分在哪里?”
钱老板说:“我这人读书不多,不像你,满肚子学问。。”
孙建国有点小得意,明明自己高中都没念过,在钱老板眼里却成了满肚子学问,“哪里,哪里。”
钱老板说:“做生意,我最服犹太人,犹太人的作风就是砍一刀,再砍一刀,所以我觉得有水分,还可以再砍一刀。”
孙建国说:“使不得,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价格已经相当透明了。”
钱老板说:“给他做?”
孙建国说:“给他做吧。”嘴上这么说,心里产生了把活揽过来的念头,也找好了理由。理由很强大,很有说服力,不怕钱老板不听他的,“不过,钱老板还想便宜的话,也有办法。”
便宜意味着厚道,贵则意味着缺德。钱老板的性格就是这么耿直,世界观就是怎么简单。孙建国一说还能便宜,他登时就来了兴趣,“孙总说说看,怎样还能便宜。”
孙建国不紧不慢:“拿给我做,4万就成。为什么,因为工程需要的所有原材料,电线,开关,我们全部自产,无需采购,这样大约能省下5千块钱。我4万做和他4万5做,赚头是一样的,但对你钱老板就不一样了。”
孙建国前面都是蒙的,这一下,讲到了点子上。
钱老板说:“你们不是卖电线开关吗,怎么还做?”
孙建国说:“我们营业部是宏发电器的营业窗口,宏发电器是中X集团的子公司。”
中X集团在深圳乃至全国都大名鼎鼎,实力毋庸置疑。
钱老板说:“孙总,就给你做。”
就这样,吴总涉足电力工程的设想竟然由孙建国变成现实。
这是一单弱电工程,也是一单小工程,弱电工程有弱电工程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报装备案,省了很多麻烦事,也省了很多打点;小工程尽管小,赚头却不小,利润至少对半开,越大的工程,赚头反而越小了,如果再层层拖款,赚不赚还是两说。
我为孙建国感到高兴。
“阿紫,你等会去买菜,”我拿出2百块钱给她,“晚上我在这儿吃,加上孙建国。”
“请都请不来,要是收你的钱,更不会来了。”阿紫坚决不要。
我来到楼上,敲开孙建国宿舍的门。
他睡眼惺忪,见是我,一下精神起来。
我说:“孙哥,你睡好没有?”
他说:“睡好了。”
我说:“你接活的事情,阿紫刚才和我讲了。”
他一点都不谦虚:“嘿嘿,牛刀小试,初露锋芒。”
我说:“吴总有什么说法,或者表示?”
他说:“沙井那边忙,吴总过不来,说随后跟我谈。老三,我不需要什么表示,也不需要什么说法,我证明我不是废物,能胜任工作,这就行了。”
我把铺面装修的事情讲给他,孙建国一口答应下来,说途乐厂那边的工程顶多还有两晚就能完工,接下来马上干这个。
我说:“装修内容是这样的,在水泥地面上铺上地板砖,在业已变黄变黑的墙上刷上墙漆,把胡牵乱扯的电线重新规规矩矩走一遍。预计施工时间为3―5天,含采购地板砖和墙漆。”
他说:“简单!老三,你就擎好吧。”
最后,我强调:“铺面装修是私活,不要给吴总知道;阿紫知道没关系,我会给她打招呼,不要给吴兵知道;吴兵知道,就等于吴总知道。”
孙建国说:“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