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岗的女孩子,都在休息室待着。按规定,她们是不能出去乱串的,以轮候下一次上岗的机会。但和其它地方一样,这儿的规定也是死的,人也是活的,像娜娜这样的老人,就不受规定的约束,可以随意走动,到处溜达。
往常,娜娜喜欢到处走走,今天为着避嫌,反而老老实实在休息室待着。直到外面动静大了,知道大势不好,这才疾奔出来,赶上了收拾残局的机会。
休息室里摆着一排排的沙发,浓妆艳抹的女孩们东一堆西一堆的坐着,有的在说小话,有的在玩手机,看我们进来,一起围过来。
娜娜扶我在沙发上坐下,向众人解释说:“这是我朋友老刘,刚跟人打架,受了点伤。”
有人说:“看不出来受伤了呀,受的是内伤吧?”
背上一阵钻心痛。我说:“没错,是内伤。”
女孩们哄地一声笑了。
娜娜说:“谁有黄道益活络油,拿出来用用。”
我说:“现在不能用活络油,要用冰块敷。”
娜娜说:“好奇怪,为什么用冰块敷,不会搞错吧?”
我说:“用冰块敷,可以收缩血管,放松肌肉,止痛消炎,降低局部的新陈代谢速度。24小时之后,才可以用活络油。”
娜娜支使旁人:“赶紧,去拿冰块。”
有人说:“哟,老刘,懂得挺多嘛,是不是经常跟人打架呀?”
我说:“冤枉啊,这是平生第一次打架。”
娜娜说:“老刘,你不是开玩笑吧,大小也二三十岁的人了,第一次打架?”
我说:“小时候推推搡搡不算,这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打架。”
有人说:“得,娜娜,人家第一次打架就让你碰上了,赶紧封个红包吧。”
娜娜说:“别起哄,冰块拿来没有?”
有人递上装着冰块的塑料袋子。
有人说:“娜娜,要不要我们回避呀?”
娜娜说:“回你个头,这是疗伤,你以为老娘做全套呀。”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娜娜说:“老刘,把上衣脱了。”
我望望四周,迟疑地说:“能不能不脱?”
娜娜说:“脱吧,别装纯情小男生了,她们都是老油条了,什么没见过。”
我穿的是T血衫,手胳膊痛得举不起来,根本没法脱掉。娜娜叫来两个女孩,一边一个举起我的手胳膊,她在中间把T恤衫往上一撸,这才脱掉。
衣服脱掉以后,女孩们惊呆了。有人掏出手机拍下来,拿给我看。我看了差点再次晕过去:只见碗大一片深紫色的淤青横在背上,其状之惨,看着好像画上去的,反而不像真的。
娜娜说:“老刘,你没看见谁踢的?”
我说:“这一脚是从后面踢过来的――后面又没长眼睛,怎么看得见?”
娜娜说:“你确定不是王鹏?”
我说:“他被我压在下面,怎么可能踢得到我?”
娜娜说:“这就怪了。老刘,你是不是在我们这儿有仇人?”
我说:“我都很少来,哪里有什么仇人。”指指旁边的女孩子,“你问问她们,有几个认识我。”
女孩们都说不认识。也有的说见过,但叫不出我的名字。
娜娜说:“下这么狠的脚,肯定不是一般人。”
有人说:“会不会是哪个内保干的?”
所谓内保,就是酒店的内部保安,俗称看场子的,也有叫保镖的。
内保不同于一般的保安。一般的保安是保安公司派来的,上班期间要身着保安制服;一般的保安年龄参差不齐,地位较低,不但不敢动手打客人,反而经常被客人欺侮。
内保是清一色的小年轻,来源复杂,基本是些社会人士,其中很多有前科。这些人出手狠,下手重,行事无所顾忌――一旦惹出事情,有酒店方面摆平,根本找不到他们头上。
不要问我怎么懂这么多,蒯新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娜娜马上打电话给相熟的内保头儿,让他查一查,是谁下这样的狠脚。
没一会儿,内保头儿打来电话,说,这一脚不是手下人踢的。
娜娜说:“他说不是那就不是,他们没必要隐瞒这事。”
我说:“我相信也不是内保干的,我毕竟是客人,既没杀他老爸,又没夺他老婆,犯不着这样对我。”
女孩子们都笑,说:“那些渣滓真要发起狠来,比杀他老爸夺他老婆还要凶。”
娜娜说:“老刘,会不会是王鹏的朋友干的?”
有人说:“原来是跟王鹏打呀――老刘,你做人太失败了,连那号武大郎也干不过。”
我说:“不是谁在背后给这一脚,我早把王鹏打扁了。”
娜娜说:“别吹牛了。你说,会不会是王鹏的朋友干的?”
我摇摇头,说:“应该不是。动手之前,在房间里,王鹏跟他朋友说过,他跟我是朋友,出来送送我。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拉架,而不是对我下黑脚;就是拉偏架,也不应该出脚这么重。”
娜娜说:“这就奇怪了。”
有人说:“也可能是看热闹的人干的。”我爱电子书
娜娜说:“看热闹的人干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说:“没什么目的,就图个乐子――这年头,心理阴暗的人多着呢。”
娜娜说:“老刘,你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来跟他动手?”
跟王鹏动手,一半是醉意使然,一半是蓄意为之。
我要让王鹏知道,我是蛮横、难缠、不讲理的;要让他知道,我是刺猬,他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
这些没办法跟娜娜说,只能苦笑。
娜娜让我趴在沙发上,把装了冰块的塑料袋放在背上的伤处。
冰块一敷,感觉好了很多。我扭头说:“娜娜,谢谢你!”
娜娜絮絮叨叨:“老刘,你大小也是个老板,这年头,哪有老板动手打架的。”
我说:“当了老板,连表达愤怒的权利都没有了?”
娜娜说:“不是不能表达愤怒,是不值当动手。”
有人说:“老刘呀,这年头动手打架的,都是混得不好的;混得好的,一个电话,就有人过来代劳了――埋单就是了,用不着亲自动手。”
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这时,休息室门口出现一个跟娜娜年龄相仿的女人。女人匆匆地说:“28号,6号,108号,76号,跟我过去!”
被叫到号的女孩子欢呼雀跃。被叫到号意味着有上岗机会。
女人看到我,眉头皱下来,略显责备地说:“娜娜,怎么把客人领这儿来了?”
娜娜说:“经理,他不是客人。”
经理说:“不是客人就更不该领过来。”
娜娜说:“他是我朋友,受了点伤,我给他带过来处理一下伤口。”
经理说:“处理好把人带走,在这儿影响上班。”说完,带着女孩们走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说:“娜娜,走吧。”
娜娜气愤地说:“什么玩意!不是当年老娘让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坐台,当个屁的经理!”
有人劝她:“娜娜,少说两句,还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呢。”
我站起来,坚定地说:“娜娜,走吧。”
娜娜嘟囔说:“什么玩意,当个屁大的经理就不认人了。”
我对女孩们说:“谢谢你们!”
她们说:“不客气,有空常来。”
有的说:“娜娜,今晚忍着点,老刘伤挺重的,就别折腾他了。”
娜娜苦着的脸这才展开:“不折腾他折腾你?”
女孩们散开去,说小话的说小话,玩手机的玩手机。我的遭遇对他们来说,顶多算个小插曲,生活该怎样还是怎样。
娜娜搀着我离开休息室。
大概想找回刚才丢的面子,一路上她絮絮叨叨:“什么玩意,当个屁经理,就翻脸不认人了。丑话说在前面,那个贱人千万别犯我手上,犯我手上,看我怎么整她!”
不幸的是,经过拐弯的时候,迎面撞上了经理。娜娜的话被她听个正着。
经理气势凌人地说:“娜娜,你说什么?”
娜娜说:“没说什么。”
经理说:“娜娜,我告诉你,你不要倚老卖老。”
娜娜放开我,高声大嗓地说:“老娘从来不倚老卖老。”
经理冷酷地说:“除了标哥,早都没人点你的台了,我不知道你还嘚瑟什么?”
娜娜暴跳如雷:“老娘就嘚瑟,你怎么地我?”
经理的冷酷一如既往:“标哥这阵子也不来了,你待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换别人早走了。”
娜娜的话软弱无力:“我喜欢待在这儿,我就不走。”
经理说:“你说你对酒店还有什么用?”
娜娜说:“是对你没用吧?”
经理说:“对酒店没用,对我也没用。”
我实在看不下去,拉住娜娜说:“走吧,别说了。”
娜娜甩开我,色厉内荏地说:“我今天非跟她理论理论,老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
经理冷笑一声,说:“没人要的东西,还敢在这儿嚣张!”
娜娜手指头几乎戳到经理脸上,说:“八婆,你再说一遍!”
经理说:“没人要的东西,赶紧滚!”
娜娜一个巴掌甩过去。经理猝不及防,生生挨了这记耳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