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餐馆门口。
是蒯新民。
“叶惠,”我语重心长地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今晚你要看好程旭东,管住程旭东,不能让他乱说乱动。”然后丢下叶惠,匆匆迎到门口。
很久没有见着蒯新民了,我既想知道他的近况,也想通过他了解他们厂,和他老板宋建华的近况。
蒯新民逆光站着,身材还是那么高大,但黝黑的脸盘似乎白了许多。这不是错觉,应该是CNC编程员的工作和几个月大的孩子合力作用的结果。
“哥!”他低声叫我。
“新民!”我上前搂住他,“走,到门口抽根烟。”
我把蒯新民拉到程旭东的宝马旁边,递给他一支烟,并且帮他点上。
蒯新民手忙脚乱:“哥,你太客气了,应该我给你点上。”不知道该推脱,还是该就范。
我说:“都啥年代了,还讲这个!”
蒯新民点上烟,深吸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我说:“怎么搞的,身体差了?”
他说:“厂里事多,又睡不好――妞妞夜里老是哭,要喂奶,要换尿布。”
没办法,这就是生活!再刚猛的男子,也顶不住生活的折磨!
我说:“妞妞吃奶,还是吃奶粉?”
他说:“吃奶粉,程霞奶水不够。”
我说:“奶粉质量放心吗?”
他说:“是托程霞的同学段虹、张小锦她们在香港带的,她们经常去香港购物。”
我有点惭愧,为叶丽,也为我自己。
蒯新民程霞的孩子生下来半年,除了满月宴上见过,我再一回没见过,更别提买点奶粉买点衣服了。叶丽多见了一两次,那也是程霞在家闲得无聊,抱着孩子去了她那儿,自然,叶丽毫无准备,什么也拿不出。
基于叶丽、程霞、我、程旭东、蒯新民之间的关系,可以这么说,我和叶丽没尽到应尽的心意。
我说:“新民,孩子都半岁了,我和叶丽也没正经去看过。”
他说:“哥,别说客气话,我和程霞都知道你们忙。尤其叶丽,开了网店,吃不好,睡不好,成天拴在电脑跟前。”
我说:“都是兄弟,就不说客气话了。那啥,宋建华有没有给你涨工资?”
他说:“涨了5百,现在是5千5。”
这个涨幅自然比不得我当初――我那时是翻着跟头往上涨。考虑到蒯新民的能力学历和贡献,这个涨幅也还不错,面子上说得过去。
我说:“新民,工资的事慢慢来,急不得。”
他说:“哥,工资我很满意――以前只拿一半,隔三差五还要跟人动拳脚;现在拿的比老家的乡长还多,成天坐在空调房里,动动脑子,动动鼠标,再轻松不过了。”
事实当然不像蒯新民说的那样。
老家的乡长拿的当然不止几千块,明里暗里加起来,只怕想也想不到,这是其一。
其二,CNC编程也没他说的那么轻松。新手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科技含量很高的工作,并因此自豪;老手呢,会觉得这工作单调繁复,了无新意。不管是新手还是老手,干了这一行,注定得抱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否则出了差错,就会造成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可能是从几百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几十万的损失。也就是说,不管对新手还是老手,这都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
蒯新民眼下正处在新手向老手过渡的阶段,这个阶段最累,他脸上的憔悴说明了一切。
我说:“厂里最近忙不忙?”
他说:“一直都很忙。老板的能耐你知道,别人没活儿做,他活儿做不完。”
我说:“最近,你们在凤记定了模架?”
他说:“是,有几套小模具用了凤记的,老板以前没用过,先试试,等下一批就全部用凤记的了。”
我说:“宋建华现在手头紧不紧?”
宋建华答应借给我18万作为向毛爱青订购CNC的首期款,话说的有一阵了,却迟迟不见行动,我不免着急,又没法向宋建华直接发问,就更加着急了。
蒯新民想了想,说:“紧不紧不知道,反正我去这半年,工资都是按时发的,一天都没晚过。”
我说:“宋建华每天都去厂里?”
蒯新民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吧。”
我说:“最近在不在?”
他说:“连着几天没来了,都说他去北京看老板娘了。”
朝阳厂老板娘叫许晓惠,是宋建华的青梅。许宋两家上辈交好,家境相当,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许宋结合天经地义,属于最理想、最正统、应该也是最稳定的那种婚姻。
但事实正相反,宋建华的心思根本不在许晓惠这儿,而北京姑娘许晓惠对深圳也完全没有感觉,两人成婚后,她三天两头往北京跑,后来干脆长住京城,和宋建华形成事实上的两地分居。
这样一来,宋建华就处于三不管地界,天马行空,逍遥自在。否则,哪会上演和毛爱青的爱恨情仇活报剧呢。
我说:“新民,哪天在厂里见着宋建华跟我吱一声,我找他有点事。”
蒯新民说:“好!”又说,“哥,你事情急不急,要想见到他,最早也得等元旦过完,4号以后。”
我说:“急,也不算急。我元旦期间也不在深圳。”
蒯新民吃了一小惊:“咱这餐馆不是元旦开业吗?”
我说:“没办法,要去内地帮朋友一个忙。朋友催得急,我呢,也只元旦这几天才走得开,平常拿不出大块的时间来。”
他说:“哥,你去吧,给朋友帮忙要紧,餐馆有我们呢。”
我说:“新民,开业那天你就不用来了。你不来,大家也能理解,家里有那么小的孩子呢。”
实际上,蒯新民来也没什么用,没他插手的地方――迎来送往,怕吓着客人;端茶上水,怕打烂杯子。
他说:“元旦那天,我带程霞小孩一块过来,就装客人,给餐馆增添人气。”
看来蒯新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我说:“也行!”
蒯新民指指街对面,说:“哥,咱这儿开饭还早,我先去吃点东西――下班我就直接过来了,肚子饿得慌。”
我说:“新民,咱就是开餐馆的,还用得着去别人那儿吃饭?里面有火烧,先垫垫肚子。”
蒯新民大喜过望:“哥,我先进去了。”
估计再来一碗胡辣汤,他要飞上天了。
我掏出一支烟,就着手上的烟头点上;烟头烟卷刚碰面,我还没来得及吸,背上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这一拍力大势沉,我一哆嗦,烟头烟卷一起掉在地上。
“万总,别开玩笑了,还有完没完呐!”我不满地说。回头看,却是程旭东。“老二,搞什么东东,烟都给我吓掉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心里有鬼!”程旭东说。
“哪有从背后拍人的,我看你就是个鬼!”我不客气地说。
程旭东转到前面来,笑眯眯地说:“开会,你不让我请假;开业,你一走就是几天!怎么解释?”
我说:“谁告诉你的?”
知道这事的只有马丁,万山红,还有蒯新民。马丁没来,就算来了也不会和程旭东说这事;万山红气不顺,也不会主动搭理这货;看来是蒯新民,蒯新民以为他知道。
“甭管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吧?”程旭东说。
“老二,人生在世,你觉得重要的是什么?”我说。
“这不废话嘛,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他干脆地说。
“我跟你不一样,我觉得人生在世,朋友二字。”我说。
程旭东笑起来,阴阳怪气,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我说。
“你忽悠别人行,搁我面前就别忽悠了。”程旭东说。
“是怎么回事呢?”我说,“内地,陕西咸阳,有个朋友,以前帮过我。。”
“陕西咸阳,恁远,他怎么帮你?”程旭东插嘴说。
“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成了猪脑子,他现在在咸阳,以前不能在深圳吗?”
程旭东不吭声了。
“这个朋友姓陈,在咸阳一家厂做总经理,跟我同行,最近他厂里碰到一点技术上的麻烦,当地解决不了,他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拐弯抹角找到我,请我过去帮忙。就是这么个事。”
“你不能晚几天去吗,非要挑在元旦餐馆开业去?”程旭东说。
“朋友急呀,晚一天损失就不得了。老二,咱是不是得急朋友之所急,何况他以前还帮过咱?”我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挥舞起道义的大棒子,程旭东肯定招架不住。
“你别朋友朋友的,好像你一天到晚为朋友着想似的。”程旭东不耐烦地说,“你就直说吧,你从这件事上能赚多少钱?”
我靠,还真不能小看这货,拨开浮云,直指要害!
“贤弟,这件事吧,给朋友帮忙是主要的,当然,人家作为朋友,肯定也不会让咱白帮忙,酬劳应该有一些吧,具体多少,人家不说,咱也不能主动问是吧。毕竟,咱是去给人家帮忙的,不是为挣钱的,深圳遍地都是钱,用得着千里迢迢去咸阳吗,何况是在餐馆开业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