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很痛快地承认了，石头是花钱买来的，花了5万。
一块石头，花了5万！不是日元，也不是越南盾，是人民币！
按孙建国的习惯，他应该告诉二姐，这块石头是花5千买来的，也就是少说一个0。
时过经年，物价飞涨，二姐在麻将上的输赢不知不觉从十几块到几十块，再到如今的一百几十块，运气特好或者特不好，还能上到几百块。有这么大的输赢锤炼，可以想见，二姐对花在石头上的5千块钱，和当年对花在玉观音上的5百块钱的感觉其实差不多，顶多发发牢骚，埋怨几句，断不至于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既然不存在引爆“三战”的风险，孙建国为啥不玩“少个0”的把戏呢？
原因还在玉观音上。
当年，孙建国在玉观音上花了5千，对二姐说是5百，结果给高人一掌眼，真的就值5百块。这件事对孙建国打击太大了，直接把他从唯物主义打成唯心主义。
孙建国原本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不信神，在乡下走穴的时候，对听来的每一个“怪力乱神”的故事，他都给予科学的唯物主义的解释，把乡亲们科普得一愣一愣的；即便当时解释不了，事后也一定会钻研、学习、请教，绝不会人云亦云，搞唯心主义或者封建迷信那一套。
比如，有个山村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户人家祖孙三代都死在村中同一个水塘里，乡亲们说啥的都有，有说水塘通着大海里的龙宫，这祖孙三代被龙王收去享福了，有说这家人得罪了塘里的千年鳖精，祖孙三代被鳖精报复拽进水里弄死了..反正说啥的都有。
送戏下乡的剧团领导孙建国通过走访调查，得出结论，祖孙三代之死纯属偶然，跟龙王没关系，跟鳖精也没关系。
爷爷咋死的？当年农业学大寨，爷爷是积极分子，顶着烈日劳作半晌，口渴得很，蹲在塘边掬水喝，结果一头栽进塘里淹死了。真实原因是高血压犯了，也可能心脏病犯了，还可能是不明原因导致的忽然晕厥。
爸爸咋死的？包产到户，他们家分了头牛，爸爸骑在牛背上往家走，走到水塘边，牛停下来喝水，爸爸生气了，用脚使劲踢牛。牛也生气了，头也不回下了水塘，爸爸从牛背上掉下来，淹死在水塘里。真实原因是不会游泳。
儿子死得更离奇。儿子会游泳，大夏天，一个猛子扎下去，再不见人影，直到傍晚，身子才从水底漂上来。这个也好解释，抽筋，或者被水草缠住了。
祖孙三代之死有偶然性，属小概率事件，但都可以合理地加以解释，绝不是被龙王请走了，或是被鳖精拽进去了。
孙建国的分析有理有据，倾倒众乡亲，这家人感激涕零，恨不得要称他“救命恩人”。
原来，祖孙三代死了之后，乡亲们再没人敢和他们家来往。阖村都不理你，这是怎样的滋味？科普之后，乡亲们明白了原委，陆续和这家人恢复了走动。这家人不感激才怪。
就是这样的孙建国，硬是被玉观音整成了唯心主义者，宁可说石头是捡来的，也不敢少说一个0。
捡来的，说明是外财，有外财是好事，“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嘛，说捡来的无损于石头本身的价值；少说一个0，问题就严重了，没准它真的就少了一个0。玉观音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孙建国恳求我在二姐面前替他保密，千万不能泄露5万这个价位。因为5万对二姐来说还是天文数字，弄不好她会当场疯掉。
事实上，5万对我来说也是天文数字，尤其花在一块石头上。但我被孙建国细腻深沉的心思雷到了，也折服了，一口答应了他。
不答应也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姐被他整疯。
孙建国看我挺配合，把石头的来历告诉了我。
那天晚上，孙建国在5区买完衣服鞋还有手机，时间已经很晚了。5区离19区不远，步行走大路得10分钟，穿过甲岸村则只需5分钟，于是他决定走甲岸村。舞神电子书
甲岸村是典型的城市中心的城中村，和上合村这种城市边缘的城中村还不一样。甲岸村最多的是亮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廊，通宵营业的药店，还有自称老中医的江湖游医开的诊所。
我怀疑孙建国是想感受一下发廊风情才选择甲岸村的。甲岸村的发廊妹在宝城一带是出了名的热情，午夜时分，其穿着和宝岛槟榔妹有一拼；不但造型露骨，行事风格还十分狂野，手脚并用，连拉带拽，过路男人少有不就范的。
午夜时分的甲岸村，逼仄，阴暗，除了蠢蠢欲动的单身男人，基本上没有行人。孙建国左顾右盼，然而并没有粉红女郎上前拉拽，不禁有些失望。
这时，他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孙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怀里揣着5万多块钱呢。本来有六万，花了大几千，还剩5万多一点。
回头看，是一个又矮又瘦又黑的男人，辨不清年龄。
孙建国松了一口气，以他戏曲演员的手脚，对付这样一个男人绰绰有余。
男人说：“大哥，给你看一样东西。”男人的普通话不是太标准，似乎是大西南一带的人士。
孙建国说：“没兴趣！”
男人拉住他，说：“大哥，你肯定有兴趣。”
孙建国严厉地说：“放手！”
男人乖乖放了手。
孙建国继续走路。
男人在后面叹息说：“这么好的宝贝，竟然找不到识货人。”
孙建国站住了，转身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的牙齿和眼珠在黑暗里闪着白光，一副淳朴的工地民工的样子。
孙建国说：“啥宝贝？”
男人说：“一块石头。”
孙建国说：“石头算啥宝贝？”
男人说：“这块石头最低值50万。”
孙建国说：“除非你是和田玉。”
男人说：“不是玉，就是石头。”
孙建国说：“石头不可能值50万。”
男人说：“大哥，值不值你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