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可以和你说几句吗?”段落代phil的这一节导演课结束了,doug赶紧夹起自己的电脑起身喊了一句。
这是冉斯竺第一堂走神的导演课。
他有些懊恼,在专业的事情上分神,这不像他。
但他有些惊喜,因为他遇见了段落。
他还坐在座位上,远远地瞧着doug捧着自己的片子去问段落的建议,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远处的段落清爽利落,穿着一件藏青色暗绣图案的短袖衬衫,一条米黄的亚麻质地的宽松裤子,看着舒服极了。
冉斯竺眼前的电脑页面上正在静音播放着一条短片,里面拍摄的是老上海弄堂里的一家子。
虽然隔着荧幕,也没有声音,但这股子鲜活的烟火气却能越过时空的交错扑面而来。
构图优美,人物刻画细腻,故事紧凑,拍得很不错。
冉斯竺眉毛微挑,又抬眼看向了讲台。
这是段落当年的学生电影节的获奖作品。
如今台上的那人,正垂眼抱胸,在仔细听doug的高谈阔论,时不时会点点头并客气地给出建议。
眼见着doug也手舞足蹈地说差不多了,斯竺合上电脑,也走上前去,站地稍远一些等他们说完。
doug见他走进,还有些谨慎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冉斯竺,生怕自己的参赛作品被斯竺看了去。
斯竺笑而不语,别过脸去假装看风景。
“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myblueberrynights,王家卫的一部片子,虽然这是一部叫好不叫座的影片,但里面的灯光和人物动作处理也许是你所想要的。”段落伸手整理好自己的东西。
doug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了声谢。
冉斯竺见两人聊完,这才走上前。
他抬头看向段落的眉眼,展颜。
“你好,我是冉斯竺,大概率是这一次电影节的最佳导演。”
话音刚落,还未走远的doug回头哀嚎了一声。
段落笑了。
这般明朗的笑映在冉斯竺微微有些浅咖色泛蓝的瞳孔里,竟有了一番炫彩的光。
冉斯竺也笑了起来,不过他说这话倒是真心的,可不是仅仅为了逗一下doug。
“冉斯竺?我记下你的名字了,之后期待你的作品。”段落仔细念了一遍斯竺的名字,似乎是要真的用力记住。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轻念出声,斯竺的心里忽然像千万只蝴蝶飞过,有些心空,又有一些心痒。
他忽然想起了callmebyyourname那部电影,想起了清澈碧绿的那潭湖水,想起了夏日惬意的乡村午后。
自己现在看向段落的眼里,也许就像电影里的那对少年看对方的时候一样,充满了流光溢彩吧。
“段落,”冉斯竺犹豫片刻后,果断用了普通话,“可以和你喝一杯咖啡吗?”
段落好看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讶,转瞬间又有些释怀。毕竟电影学院里的中国人太少了,这位又是自己的直系学弟,多一些沟通联系是应该的。
斯竺见他不语,有些紧张。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好啊。”
一块石头落地。
他说好啊。
冉斯竺眼里心里都怦然绽开了烟花。
两人商量着去了1919café,就坐在上午安娜和余瑶坐的位子上。
“我们先说好了啊,评委不接受贿赂。”段落笑着举起手里的咖啡,轻轻晃了晃。
冉斯竺也应和一声,“只是对学长代课的一点心意。我帮phil谢谢你。”想来phil那个老头估计是不会想到这一茬的。
段落点点头,对眼前这个模样英俊,说了几句都是惊人之语的学弟产生了一些好奇,他问道,“斯竺你为什么会想要学电影做导演?”
斯竺一愣,将杯子举起到嘴边的手滞在半空,这个问题许久没听到过,记忆里也只有一个女人在几年前翻看报纸的时候随口问了他一句。
那是冉毓。
陆然然?她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几乎和自己一起长大。
其他便再无旁人过问,似乎phil和其他几位相熟的导师也没问过。phil把对电影的选择当作理所当然的不二之选,其他人大概也是觉得这没什么需要好奇的地方。
这样的好奇,若是诚恳发问,其实是很亲密的。
因为这是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背景,他的喜好,甚至是他的某些生活片刻。
若是客套,那则另谈。
不过这是段落的问题,不论现在有多少真心,还只是像冉毓一样随便一提,冉斯竺都想要认真回答,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和过去一点一点梳理好,展示出来。
他把手里的咖啡又放回到桌子上。
“这是个很广的问题,所以可能有一个很长的回答。”斯竺话到嘴边,还是有些犹豫,暗暗摸了摸手腕上手表的轮廓。
自己想说,可是段落想听吗?
段落见他认真,也不由得坐正了,侧头说道,“我下午没有其他课要代的。”
斯竺笑了,指了指两人的咖啡,“那正好给咖啡一个好故事随便听听。”
冉斯竺的父亲,他很少提及。因为那人给冉毓和他留下的只有背叛和欺骗,甚至记忆里那张脸都早已模糊,不再有清楚的模样。
但他爱上电影,想要尝试做一个用影片故事表达自己的人的确是与那人有关。
arthurbeaumont,出生在戛纳。戛纳自不用说,特产是海鲜,电影和抠门的法国男人。
beaumont自幼热爱表演,十几岁的时候便只身来了纽约百老汇做临时演员。
遇见冉毓的时候,他还是每天跑试镜,晚间会在不热门的剧目里演一些不重要角色。
身无分文,却眼里有光。
这是冉毓回忆起那段时光,说起beaumont时候唯一的好话。
冉毓那时候刚从法学院毕业,正在检察院里做起诉助理,虽然薪资不高,但是发展稳健。
两人就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纽约年轻男女,偶尔出来一起吃个饭,关系也只是颇为要好的朋友罢了。
冉毓和斯竺说起的时候,总坚持说自己那时候也没有很动心,但家里收藏了整整三面墙的戏剧和电影影片,其中专门有一列是beaumont所有演出过的剧场录制。
有时候那些剧目太冷门,没有什么观众,也没有录制,是冉毓悄悄地躲在后面用手举着相机录下来的。
双手一举便是一晚上,第二天上庭做笔记的时候,手都会发抖,她的上司还问过她需不需要多休息,她也从来都是笑笑就过了。
就在冉毓那次三十岁生日宴会上,也许是看到了冉毓父母给女儿准备的礼物是上东城区一座顶楼住宅的钥匙,也许是看到了纽约市长署名送来的贺卡,又或者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beaumont在宴会之后便对冉毓开始了猛烈的追求。
大半年后,两人便在费城的长木公园举办了婚礼。
半年后,冉毓起诉离婚。
原因太多太多了。beaumont隐瞒性取向,有骗婚之嫌,长期出轨,欺诈婚姻,夺取他人财产等等。
当初他的拳拳之心,他求婚时刻的下跪,在法庭上对峙的时候,都显得丑陋极了。
结束了这一地鸡毛的时候,冉毓有些心力交瘁,很老套地晕倒了。
这才知道有了冉斯竺。
后来冉毓去了陆滕的律所,没日没夜地做了一个工作狂。于是冉斯竺放学后的时光,便都是和这几面墙的电影一起度过的。
不过beaumont那一列粗鄙又漏洞百出的表演剧目,他从来不屑得看。
从高中开始,学校和旁边的moma,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一起开设了一个艺术基金,旨在鼓励学生进行作品创作。冉斯竺便自学了影片拍摄和剪辑,用一个两分钟的校园短片在第一年的竞选中就拔得头筹。
也许是成长环境中的那三面墙,也许是生身父亲的出生地是戛纳,让斯竺对电影产生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依赖和联系。
说的理想一些,他自小受此熏陶,也似乎有点这方面的天分,所以想要物尽其用。
说的热血一点,他想要带着自己的作品去到戛纳,狠狠地打父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