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丹斯是最大的独立电影节,也同时是最大的独立电影买卖市场,开幕讨论会上自然离不开对往年电影市场的总结,对近年来美国经济状况的探讨等等。
好莱坞的发行方们公开吆喝并无什么令人不适,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他们对这些独立导演的欺压。不出名的,非白人的,小成本的这些导演们都是被重点压价的对象。而那些不愿意卖出作品或者发行权的导演们又会得到口头上的恐吓,比如最好别想再进电影节,又或者永远不要来好莱坞等等。
再独立,再清高,再小众的电影都是需要观众的,不然那就不是电影了。所以导演之所以能够是导演,也是因为有观众的存在,不然就只是一个拍拍纪念视频的普通人。
拿上摄影机,拉起一个摄制组,便是因为有想要传达的东西。
斯竺用水笔点了点今年将在圣丹斯全球首映的这些片子,心里默默地想着今年经济不错,那么就希望多一些慧眼识珠的发行方,口袋松一些,多给一些机会。
段落用手肘戳了戳他,黑得发亮的瞳孔看向他,“发什么呆呢?我可是前几天摔得全身都还在疼。”说着还指指自己的腰,假装疼得咧嘴。
斯竺笑了出来,给段落看纸上勾出来的一部电影,“acasa,yho。罗马尼亚的achak。”
段落拿过来看了看,是一部罗马尼亚芬兰的片子,讲述的是在布加勒斯特三角洲的荒野里,一对父母带着他们的九个孩子和和美美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某一天被赶了出来,强迫迁徙到大城市去的故事。
可不就是有些类似achak他们印第安部落的故事么。
段落翻开这部电影的主创会时间,“明天上午九点半,去吗?”
斯竺头也不抬地说,“当然去。”
在圣丹斯的时间过得飞快,段落和斯竺形影不离,去了一场又一场观影和主创分享会。有了hil的邀请函,斯竺还去到许多首映会后台与来场的导演和演员进行了或长或短的交流。
每天晚上他会把当天的收获和思考都记录下来,并且标记好哪一些是需要在下次采访achak的时候重点询问的,哪一些是摄制组需要准备的等等。
八月除了第一天跟着irene看了几场电影以外,都是跟着段落他们到处学习,因为irene有自己的制片圈子,更是带着他们这部西部片子的策划书见了一些发行公司和相熟的媒体公关。
这些日子跑下来,八月像是累了一般有些灰心丧气。
趁着斯竺又去后台的时候,段落带他出来透透气,顺便买了杯咖啡,“怎么?才这么几天就力不从心啦?说好的青春无敌呢?”
八月苦笑一声,伸手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
段落也不逗他,正色道,“下午ja有时间,我们约好了在酒店大堂碰一面,到时候你可不能这么没精打采哦,她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八月垂着头答应道,“明白,那我肯定好好表现。”
声音越说越低,段落喊了一声,“嘿,我都听不见了还好好表现呢?怎么啦?irene欺负你了?”
八月连忙抬头,以为是irene在附近,看了一圈眼前也只有,“嗨,我不是累,第一次来圣丹斯,见到这么多大师和特别精彩的片子兴奋地都要睡不着觉呢。只是,”他又埋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段落拍了拍他肩膀,“只是什么?不会是怕了吧。”
他见八月少有的低落,心里也颇有些复杂的情绪。说起来,irene前几天单独找过他问为什么留八月在团队里,若是缺实习生,uc电影学院里一抓一大把,都比八月多少强上一些,不论是专业知识上还是职业素养上,总不能什么朋友凑过来说你们拍电影看着挺有趣的,我能来嘛?就这么被加进来吧。
段落当时就没法回答她,现在看来好像自己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是为什么呢?
攀起长辈们的情谊这一条的确是远远不够的。段落在这一点上很明确,答应八月,留下八月,并不是因为爷爷奶奶和简陶的关系。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觉得八月完全有能力加入这个团队呢?
从八月和斯竺在大峡谷公园的小木屋里彻夜讨论摄影器材的时候?
从八月在旅行过程中上蹿下跳找机位,还能为了守日出一个人凌晨四点半裹了一件羽绒服摸黑出门,在岩石后面蹲了一个小时的时候?
从八月说起他在柬埔寨跟着学校活动做公益那时,为了出去拍流星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大门都锁了起来,一个人爬上树过了一夜的时候?
又是从何时开始自己不仅认可了八月的能力,还认可了他的性格呢?
好像自己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仔细想想,这一切的开始是冉斯竺在那间牛排馆里,扭过头来对自己说,他想带着八月拍一部西部的片子,邀请自己一起做共同导演。
所以这一切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
irene这么问,自然是以为这是自己牵头建起来的摄制组。
而其实自己从未对团队里有八月产生过任何质疑,因为这是斯竺的决定。
想到这里,段落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找到答案了。
等会碰见irene他要和她说,这是斯竺的团队,而他信任且服从冉导的安排,另外,八月是他见过最优秀的摄影高中生,若是有这样一个助理角色,那么他段落也认为非八月莫属。
八月抬头叹了口气说,“段哥,你们都太厉害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你,有冉哥,有irene,再加上ja和还会加进来的一些专业人士,我们这部片子是真的有可能要去戛纳的。我,我怕拖你们后腿。”
是的,这小子怕了。
“当时你一声不吭出去拍日出,你知道我们起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有多担心?安娜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哭了,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你知不知道?”段落喝了一口咖啡。
八月睁大了眼睛,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却心里疑惑段哥怎么忽然提起这茬来了。
“那时候你在岩石后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你怎么不怕?你和我们说柬埔寨的那事,那里到处都是地雷和蛇虫,你一个人在营地外面回不去,躲树上半睡半醒地过了一夜你怎么不怕?”
八月明白了,段哥是在教他呢。
“斯竺觉得你可以,我觉得你也可以。irene看了你一星期,也没跟我说要把你开了,那么她就是也觉得你可以。怎么你自己倒是开始打退堂鼓了?”段落放下杯子,定定地看着他。
八月嘴唇动了动,不说话。
段落不等他表态,垂眼看了下手表,“还有会时间,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等会见ja要拿出你的最佳状态来。”
八月猛地一仰头,把自己那杯都灌了进去,还冲上来抱了一下段落,“好的段哥!我很可以!!”
等八月跑得人影都不见了,段落这才反应过来。
唔,原来不是谁靠近都会有那股味道和感觉的啊,看来冉斯竺是一个很特殊且唯一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