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跟着他的老爹朱常洵,靠着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从洛阳城垂下的一根绳索之下,天出生天的朱由崧,先是在京城里混吃混喝待了一阵后,总算等到了皇帝崇祯的一丝恻隐之心,不仅将一条玉带命人从皇宫里送给了他,而且还让他世袭了新的福王,并将怀庆给他做了新的封地。
谁能想到,他这好日子没过几年,祸事竟然又是从天而降——煌煌大明巍巍帝都,居然在一夜之间,被那杀父大仇的闯贼也给攻下了。
最让他不可接受的,对他护佑有加的皇帝,也上吊自杀。曾经偌大强盛的皇族瞬间崩塌,曾经一个个熟悉鲜活的亲人都以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方式远离,朱由崧现在几乎夜夜难以入眠,即使在白昼时分,身边也必须要有七八上十个贴身侍卫在侧,否则他就会坐立不安,浑身发抖,不得安宁。
可是天下的事情,从来就是这样鬼使神差,神秘莫测。
就在京城那边,不断有一条条噩耗传来,而且占了京师的闯贼已经开始重新集结,不日又要转头来攻江南的消息,也一时间甚嚣尘上。
突然有一天,他的这座从前根本无人问津的所谓福王府,莫名其妙的开始变得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而上门来的人更是了得,一个比一个在这江南江北位高权重,有的甚至手握重兵,身居要隘,随便一个动作,就可能足以直接改变整个江南现在的局势。
可恼的是,他这个福王却是从北方来到江南的外来户,以前的老福王府早就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自己人和贴心人为自己操劳的?
可以说,别管在江南江北,即便他是一个所谓的堂堂福王,在别人眼里,他也还是一个潦倒的破落外来户!
一时间,除了满府新招的杂役、家丁还有不知根底的侍卫们,朱由崧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孤家寡人,面对这忽然间的鸿运当头,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和谋划之人都没有,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过,这一天,朱由崧的府中,终于来了一个手握要职而且与他也算是老相识的人——现在的南-京守备大太监韩赞周。
说与韩赞周相熟,其实也就是朱由崧在洛阳城破后,老福王朱常洵在一家人悬索出城后,命所有人都分开逃亡,朱由崧才侥幸逃脱李自成的搜捕,最后流落京城。
在崇祯皇帝动了恻隐之心后,重新让他世袭福王并给了他新的封地怀庆,然后送了他一条宫中玉带让他走人。
送玉带之人,便是当时宫中的第三大红人,司礼监大太监并兼任北-京-京营副提督巡防京师防务的内宫大员,眼前又亲自主动来相见的这个韩赞周。
因为有了这些交集,两人甫一相见,不免都有些唏嘘,瞬间便红了眼圈,想到自己共同的皇帝如今已经魂归煤山,竟执手同哭。
良久,两人才在王府小太监、小宫女劝慰下分开,然后分宾主坐下。
刚一坐下,韩赞周便换了表情,双手扶膝,正襟危坐道:
“福王,局势当紧,什么礼数也就顾不上了,咱家从小就跟着皇上直到现在,对大明忠心耿耿,就直接开口说了吧——”
“如今天子殉国,北方已经完全糜烂,所幸还有咱们这南-京备用朝廷一直都在正常运转当中。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福王乃先帝神宗亲孙,当速速挺身而出有所作为啊!”
朱由崧吓了一跳,本能地看了看四周,有些畏手畏脚道:
“韩公公,本王、本王在南边就是一个外来户,能有什么作为?唉,一举一动在别人眼里,都是错啊!”
韩赞周有些失望,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已经搅得他心神憔悴,竟一拍座椅起身道:
“福王没听清么,你是先帝神宗亲孙,当今天子魂归煤山,你当监国!”
监国?
朱由崧这次反而更加慌了,一缩脖子,蜷缩在椅子里,一脸恐慌道:
“韩公公慎言,本王、本王胆小,现下已然家破人亡了,不想、不想再多生事端。”
韩赞周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福王勿忧,请福王监国,并非是咱家一人之意,更不是权宜之计。”
朱由崧眨了眨眼睛,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看着韩赞周道:
“韩公公,南-京乃是备用朝廷,文武百官、各司衙门包括各部阁僚全都照搬京师设置,而且王公也非本王一家。”
“那、那潞王朱常淓同样也在江南之地,你们要本王出面,怕是他第一个就不会答应。况且这监国之位,岂非儿戏,哪能你我在这里嘴上说说就成的?”
见朱由崧松了口,明显也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点野心也没有,韩赞周终于笑了一下,扭头看向府外道:
“潞王么,他只是先帝神宗的侄子,而你却是亲孙,怎么排怕也轮不到他出来监国!”
“福王只管放心,只要你肯挺身监国,其他一应之事,全都无须福王操心。具体事宜,手握天子钦赐尚方宝剑督军江南的大太监,江南江北兵马监军的卢九德大公公,马上就会赶来福王府上,待他到了,一切你都自会清楚了!”
叫韩赞周这么一说,朱由崧心里隐藏着的那点野火,终于腾地一声被点燃,脸上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当他从座椅上爬起来,激动地转了两圈后,马上又担心地摇头道:
“韩公公,单是我们这些人怕是还不够吧?”
“江南江北兵马,以凤阳总督兵马为首,江北四镇为重,他们中若是有一个人反对甚至不动,此事就万难行动。”
“而且还有一人更为关键,南-京备用朝廷所有兵马皆受他节制,并且同样奉旨参赞江南江北所有军务,更一手把持六阁机密政事,文武全在他掌控之下。”
“本王监国,他、他也点头了么?”
直到这时,韩赞周的脸色,终于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不过马上就不屑地挥袖道:
“区区一个史可法,不足为虑。”
“表面上,他的确以兵部尚书之职,行阁僚之实在全面掌控南-京文武之事。但他虽然位高权重,可手中无一支真正属于他的可用之兵。若真乱起来,就凭他兵部那两千人本部军马,连南-京-城都出不了。”
“此事即便他史可法不点头,甚至要从中作梗,但只要凤阳那边马士英点头,再加上江北四镇,王爷监国之事,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卢公公之所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为的就是要赶在史可法动脑筋之前抢先一步下手,王爷你只管跟着配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