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风雪已经越来越薄,而风雪之下犹能站立的骑士也稀疏地可怜。商芊芊咬牙坚持,背剑老头眉头微皱,原本他想就此作罢,奈何半途闯入强行插手的红袍老人让他看不过眼,脾气上来便打算与对方好好斗上一斗。
虽说商芊芊位列女娲庙七院院长之一,但若论修为与背剑老头还是差了一线,倒是那进门后就不动声色的红袍老人让背剑老头压力倍增,空中的那轮红日不徐不疾地散发着炽热光芒,将背剑老头的剑意缓缓消弭。
此消彼长之下,本处于弱势的商芊芊逐渐振奋起来,琵琶弦声振振,抵抗着背剑老头恢宏的剑意。红袍老人的出手,确实给背剑老头带来了不少压力,就连他横在膝上的那只剑匣也受到红日的侵扰,竟开始冒起丝丝热气。
背剑老头眉头更皱了,他轻叩在剑匣上的手开始往剑柄处移动,而门口刚进来的红袍老人见状笑道:“想不到你我还能再见,三十年前一别,你还是风采依旧啊。”
背剑老头闻言,扣剑的手微微一滞,然后心头暗暗一叹,放弃了出剑的念头。对方这一句三十年一别,将他的身份顿时拉高了不少,若是他出剑,摆明了是在欺负晚辈商芊芊。
于是,他只能以剑音继续与商芊芊抗衡,奈何光凭剑音之声绝难在红袍老人的出手下压制住商芊芊的琴声,但他却没办法,谁让他脾气不好与后辈较上了劲,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
场间的雪越来越薄,薄的已经不至于再将骑士从马上卷落,而商芊芊的琴声也越来越稀,但琴声所化的最后十余铁骑依然不断在往前冲锋。
就在背剑老头准备放弃之时,雪地里骤然亮起一道乌光,乌光宛若潜伏在地底突然出动扑击的毒蛇一般,瞬间在场间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这条弧线很轻,也很淡,但正好从十余铁骑的胸口连续穿过。
无论是商芊芊还是那红袍老人都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雪地里还有别的一股气息。自背剑老头剑意被压制那一刻起,荒生就察觉到了不对,所以他掩藏气息潜伏了起来,此时见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薄,薄到他快藏身不住才突然暴起出手,将商芊芊最后的几缕琴音全部斩断。
商芊芊按在名琴长生上的手指剧烈一颤,弦上发出一缕刺耳杂音,惊得众人浑身一震,自金戈奏起,这首曲子旁人根本听不到,所有琴音都锁定了背剑老头,此时弦上破音正是她琴意被破的征兆,反冲的元气也让她一阵气血翻腾。
然后,她转头往身后看去,但她只看到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般从酒楼的窗户中逃窜了出去,随之而去的还有那道可恶的,让她功亏一篑的刀气。
一直护卫一旁的孟求察觉到商芊芊的目光,稍一思索后,便追着那道黑影而去。商芊芊微微闭目调息,按在琵琶上的双手犹自微微颤抖。
这一番变化也大出背剑老头意外,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爽朗大笑道:“哈哈哈,老秃子,别来无恙啊,痛快痛快,好曲,好曲啊,女娃娃年纪轻轻却不愧为长生新主,佩服,佩服。”
见背剑老头如是说,商芊芊站起身来,对着他躬身施礼,笑盈盈道:“芊芊班门弄斧,让老前辈见笑了。”
接着她又转向刚进门的那位红袍老人,一样施了一礼,感激道:“芊芊见过姜长老。”
红袍老人面无表情地对她点点头,一双目光重新落到背剑老头身上。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甜美热情的声音,对着楼下招呼道:“梦娘恭迎剑宗秦大剑师,女娲庙商大院长,神农庙姜大长老大驾光临,小海!还不迎客!”
剑宗大剑师!
女娲庙院长!
神农庙大长老!
此言一出,酒楼内一片哗然,那些个抱着心思看热闹的更是浑身一哆嗦,离门口近的那几个食客已经慌不择路地站起身来,急忙将身边的桌子让了出来。
女娲庙七院,各有一院长,领一切院务,授无数子弟,千百年来,女娲庙高手辈出,名动天下,就连最偏远的苍钜城里三岁小儿都识得其大名。当这群食客知道这位让他们一时心绪旖旎的抱琴女子乃是堂堂女娲庙一院之长时,他们很庆幸刚才没有做出太多出格的举动,就算这里是大荒,就算他们不怕苍钜城的铁骑,但他们都忌惮女娲庙的实力。
不说天下高手多少出自于女娲庙,光是女娲庙遍布天下的门生势力,一旦被他们知道庙中院长在星梦泽被人轻薄,怕是天南地北都能将肇事者给找出来挂在有熊城的正南门上示众以示警戒。
神农庙也分两庙,一庙就在炎帝所在的姜水城中,庙中弟子专研草药医学,传神农氏百草经衣钵,医行天下,供万民敬仰。另一庙,则传说在苦寒无比的云山之巅,潜修神农氏武学秘藏,极少入世。
而此时在酒楼内喝酒吃饭的,都不是寻常人,这些都是修行之人,对于与女娲庙并列三大庙之一的神农庙的秘辛就算知之不详但至少也有所耳闻。进门的两人,一人身穿白衣,乃是姜水城中的神农庙弟子统一服色,白衣救人,那红衣自然是醒世,传闻只有云山之巅的神农庙弟子才会身穿红衣,常年在苦寒之地潜修唯有炎帝血脉才能修习的毕方神火之道。
炎帝后人都姓姜,但红衣神农的大长老却不过寥寥三人,此时进门的竟是其中一位,这如何让人不吃惊。
剑宗九重天,六重能出山。
相比起闻名遐迩的女娲庙与极少现世的红衣神农庙来说,剑宗两个字却能给人带来更大的震撼。
剑宗有剑山,深藏雷泽间。
只有找到雷泽中那块神秘的试剑石,才有机会一入剑宗,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试剑石上留下剑痕,若留不下剑痕,那就是与剑宗无缘。而入了剑宗之后,传闻要修剑道九重天,只有修为达到六重天的弟子才有资格重出剑山雷泽,行剑天下。
剑宗六重天,便是已修成剑心,所谓剑心便是剑胎,与元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剑宗弟子以剑为元神,其威力较之寻常元神会强大更多。
所以,能行剑天下的剑宗弟子俱是人中龙凤,一旦出世,俱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但剑宗除了修至六重天的弟子之外,另有两人常年在外漂泊。
剑宗大剑师,遍寻天下慧。
这两人俱是剑宗之内的顶尖高手,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俱已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他们并非那些出山的剑宗弟子那样代表剑宗行剑天下,而是身负择徒之任,游历天下,寻找有剑心慧根的弟子带入雷泽剑山修习。
所以,天下人称其为剑师,而大剑师,则是对两人的身份以示恭敬。
此时孤零零坐着喝酒的老头就是两大剑师之一,大剑师秦浑。他的剑,造型奇特,宽厚无比,是以梦娘与商芊芊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的剑,也叫大雪剑,大雪厚积而重,所以能压商芊芊千军万马。
早在三十年前,大雪剑已是剑宗七重天之剑,并以剑师之名游历天下。
现如今,商芊芊一睹剑师真容,亲身一试,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看到周围众人纷纷避开,与孟求一起来的那位使潇湘剑法的贵公子冷冷一哼,就占了其中一张桌子,不过他看向大剑师秦浑的目光极其复杂,警惕中又带着几分渴望。
剑师游历天下,遍阅天下名剑,虽然女娲庙中也有不少罕见的剑谱,但在天下人眼中,剑宗只有一个,若论天下剑法,无出剑宗其右。这位贵公子自幼就修习剑法,他的剑法在女娲庙一众弟子中也算数一数二,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位剑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剑的。
然而让他有些沮丧的是,秦浑似乎对他毫无兴趣,自己盯着他看了这么久,对方居然连理都没有理会自己。和他一样,客栈中有不少人都是用剑的高手,当明白秦浑的身份后,这些剑客有意无意将自己的剑展露出来,有的人甚至故意拿起自己佩剑开始装模作样擦拭起来。
他们就为能让剑师看一眼,品一下自己的剑,看看自己是否有剑心慧根,甚至让他看看自己能否有资格进入雷泽一试试剑石。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剑客想在试剑石上留下自己的一道剑痕,然后进入剑山一窥剑道真谛,奈何大多数人都是无功而返,而就算是有幸进入剑山的人,又有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再出来。
只可惜,秦浑对酒楼里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兴趣,他还在思考着刚才那道刀光,因为不但是那位神农庙的大长老还是女娲庙的大院长,就连他都有一长段时间没有察觉到那股刀意的存在。后来刀光再次出现的那一刹,他确实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对方已经知难而退,自动消散了刀意,谁知那股刀意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不过那份潜藏的功夫实在太好了,在自己无边的剑意之中都能做到这般不着痕迹。
哎,要是能再来一次,自己一定要好好找一找那把刀究竟是藏在了什么地方,怎么连自己都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