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阿霜点点头:“就是你说的那样。不过刘老伯和翠姑的状况,和我们不大一样。”
“这是何意?”赵子遇问:“如若没有户籍,不是连长安城都进不了吗?”
“嗯……是这样。但也有意外的情况,像刘老伯,他是躲避时疫的途中被卖到这里的。他原先的户籍,早就在途中丢失了。毕竟他那时候年岁尚小,应该还不知道户籍是什么东西。而且他经人贩卖,大约是装在箱子里混进的京城,就算没有户籍,也不会有人在意。
翠姑的话,她的情况也有些特殊。你应该知道,她以前嫁过人。
所以她原先的户籍,是上在丈夫的户籍下面的,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户籍。后来她的丈夫连同儿子客死他乡,她的户籍也就跟着没有了。但是由于她当时,已经在长安城内了,所以也不会出现进不来长安城的情况。
后来他们纳入太傅府的名册后,便重新另起了新的户籍,也就是现在的奴籍,大致就是这样了。”
“原来如此。”
赵子遇看着名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对了,说起来,案子破了的事情,翠姑知道了吗?”
“嗯。”阿霜点头:“还是我去告诉她的呢。”
“她还在慈和寺?”
“是呀。”阿霜说着,神色有些暗淡:“翠姑她,好像不会回来了呢。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在专心礼佛。我感觉她都不像个凡人了,说话也疏离的很。
我对她说,害死娘子的凶手投案了,她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我走过去想抱住她,可她只是推开我,自己在那里哭。过了好久,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面上又是那样疏离的神色。
她对我说,她这些天想明白了很多,也找到了很好的师父,等到案件审理完,她就准备出家了。她说只有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俗世,痛苦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唉……我想她是很痛苦,比我痛苦多了。
翠姑啊,她比我来的早,又是从小服侍娘子的,早就把娘子当作亲女儿看待了。而娘子,亦是很粘她,私底下,总是会阿娘阿娘的喊她。有时候耍起小脾气来了,也会扑到翠姑怀里,娘亲这娘亲那的向她抱怨。
翠姑年纪大了,近些时候常常会开玩笑的说,等娘子嫁人了,她就该找块山头去养老了。每次这样说,娘子都很生气。有一次甚至为了这个事,和翠姑吵了一架。那可真是为数不多的置气,至少这么些年,我只见过那一次。
第二天的时候,娘子甚至不愿意和翠姑说话,只躲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似的。翠姑摘了她最爱吃的枇杷果子,跑到屋里去看她,她也一动不动。
翠姑抱着枇杷果子,就站在床边,也不敢叫醒他,只是站在那里问我,’她醒了没有呀‘。我摇摇头说,‘好像没有呢。’
翠姑闻言,很是难过的说,‘等她醒了,就拜托你把枇杷给她吧,那孩子,很喜欢吃这个呢’。说完翠姑就走到了屏风后面。
娘子听到屋子里没声音了,以为翠姑走掉了。于是就掀开被子下床,把桌上的枇杷果子都抱在了怀里。她搂的那样紧,脸上的神色又那样失望。
’怎么就走了呢’。娘子这样喃喃。
这时候,翠姑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着说:’抓到你了‘。
娘子吓了一大跳,怀里的枇杷果子全部掉了一地。
她尖叫着跳回床上,拉过被子就把自己裹起来,被子那么厚,还是能听到她低低的哭声。
翠姑过去拉她的被子,她就跟翠姑对着拽那被子,拽来拽去,她终于忍不住了,钻到翠姑怀里就嚎啕大哭。
她细瘦的手锤着翠姑的肩头,像小野狸子那样呜咽。口中说着‘再也不要生气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昨天我就等你来找我了’,‘不管我什么样的臭脸,都要来找我啊’,‘我才不会真的生气’,这样的话。
那天啊,我记得也很清楚呢。因为满地都是枇杷。金光色的果子,扑簌簌的滚来滚去。有的摔破了皮,有的被踩到。酸甜的汁液,弥漫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那个气味。令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呢。”
说到这里,阿霜的眼睛里闪过亮晶晶的东西。她轻轻抬手,就像是拂去额前的发丝一般,很不经意地拂过面颊,擦去那些淡淡的痕迹。
赵子遇静静地听着,心口也恍过一丝微凉。这样的小野狸子,再也不会有了吧。
生命一旦逝去,她的荣华也好,受到的宠爱也罢,都将一并被抹去,了无痕迹。而这个世间的纷繁靡丽也好,喧闹肮脏也罢。亦不会同这个人,再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这到底是死亡的美丽之处,还是可怖之处呢?
好在人心这种东西,还在替她延续着,和这个世间唯一的一丝缕关联。
尽管这种关联微弱至极,有时候就像暗处的游丝,完全察觉不出它的存在。但只要放在阳光下,就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