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时候苏晚风已经死了,所谓的催促,只是翠姑一个人自导自演?”李怀石睁大眼睛。
“我一个愚钝的妇道人家,怎么会懂那些东西。”翠姑摇头,微红的眼睛坚决地看向赵子遇:“如果真如小官爷所说,声音可以模仿到以假乱真,那么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在我背过身走出书房的时候杀死娘子,然后用她的声音与我对话。”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熟练的使用那种技艺,并且还能将苏晚风的声音模仿到那般地步。但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那天晚上,并不是你第一次模仿苏晚风的声音。”
赵子遇走到陆仲安身侧,从他手边拿过一沓纸张:“这些是苏晚风参加梅花宴留下的手稿,上面记录了她历年夺魁的诗作。而从这上面的字迹不难看出,下笔之人写的一手比诗作还绝妙簪花小楷。本朝推崇草隶、魏碑,能在簪花小楷上有如此造诣的人,委实不多。也是因为这一点,查案的过程中,我们对苏晚风的字画都多了几分留意。”
陆仲安仍旧慵懒地拨弄手里的菩提子,余光似有若无从身后的长吉面上扫过。
长吉连忙拿出主子早就准备好的长匣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画轴,当众展开。
一副栩栩如生的老虎图赫然显露,画中老虎前爪立于岩石之上,爪尖周围的绒毛,以及爪子里暗藏的灰泥都描绘的细致入微。
“这张,便是苏晚风去年夺魁的画作。从勾线的把控和运笔顿笔习惯,可以看出,确实是擅长写簪花小楷的人画出来的丹青。也就是说,这些夺魁的字和画,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冯平冷哼一声:“都是苏晚风写画出来的,当然是来源于同一个人。这又能证明什么?”
赵子遇没接话,她神色平淡,看向老虎图,问:“冯监察觉得,这幅画,画的如何?”
冯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是问他了,他也就仔细看了看那副老虎图,诚实地回答:“毫无破绽的一幅画。毕竟是京城第一才女,笔法棉密细致,尽其精微,非寻常人能够企及。”
赵子遇微微笑了笑:“那么有趣的事情便来了——苏晚风在作这幅画的前一天,打了一整夜的马球,直到临近清晨,鞠杖断裂才不得不停下。我想稍微懂些书画的人,应该都知道,在书写作画之前,手腕的放松和状态的调整何其重要。特别梅花宴考核的是工笔重彩画,对巧密而精细的要求高之又高。
勾勒所需的细微,仅仅是提重物,都会造成执笔的稳定程度下降,从而导致笔尖颤抖,勾线不稳,更何况是剧烈的击鞠。手指紧抓鞠杖、手腕用力挥出、还有临近清晨的时间点……敢问哪一项不是梅花宴大忌?
而这样一个彻夜击鞠的人,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紧接着,就能画出这样工细逼真的作品?就算是宫中最老练的国子监画师,恐怕也不能做到,苏晚风又如何能做到?
除非……老虎图根本不是苏晚风所绘,相应的,和老虎图笔法一致的簪花小楷,也不是出自苏晚风之手。”
“或许娘子……她就是天赋异禀吧。”
翠姑缓慢的说着,并不把目光放在画上:“有些人,兴许生来,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即便不用努力,也能优于常人。若是娘子就是这样的人,那么小官爷,也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衡量她吧?”
“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也见过。”赵子遇点点头:“那个天赋异禀的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那个人,不是苏晚风,是你。”
众人若有所思,似乎隐约察觉到其中猫腻,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两个人。
在这样的目光里,赵子遇继续说道:“从苏晚风院中的婢子口中,不难得知,苏晚风并不喜欢书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这一点,在临渊阁的书房里,也看得出来——一个京城第一才女的书房,除了去年夺魁的老虎图,没有一张练习的画作,也找不出多少手稿。
书架上的书本落满了灰尘,没有翻看的痕迹,甚至很多书一翻开来就有一股霉气,书页都粘连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而簪花小楷的练习,更是一张都没有。”
说着,赵子遇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簪花小楷,要想写到这种地步,在前期需得下大量的细工夫。即便一个人天赋异禀,有事半功倍的能力,可这事半功倍,也总要事半的过程。可是苏晚风,没有这个过程。
依我所见,画这幅画的人,作诗的人,都不是她。而是你,翠姑。
你每年都和苏晚风一起参加梅花宴,暗中替她作画对诗。是你,帮助她连续四年在梅花宴上夺的魁首。”
“小官爷实在抬举小人,我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妇,哪里来的书画能力?而且梅花宴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哪儿来的神技可以连续四年都骗过所有人?”
“你当然不是众目睽睽。据我所知,梅花宴的作画对诗考核十分严格,为了帮闺秀们避开前来观看的男子,也为了避免闺秀们在作画过程中相互借鉴,所以赛中设立了许多屏风隔于参赛者之间。你作为苏晚风的奶娘,跟在屏风后面侍奉,从而借此机会替笔,似乎并不是难事。”
“可也有露面考核的时候啊,像是梅花宴中的飞花,就是要当面立即回答。这个时候,闺秀们都坐在一起,总做不了弊吧?”见众人都在怔愣,李怀石赶紧问:“若是照你的说法,苏晚风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那她又怎么能在飞花这一项上也夺魁呢?”
“所以我才说她并不止一次模仿苏晚风的声音。”赵子遇幽幽道。
“你的意思,那飞花实际上……也是翠姑在作答?”李怀石惊讶地捂住嘴。
苏太傅亦是惊地面色难看,隐有怒气。他们苏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要靠一个婢妇替笔代考?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荒谬至极!
相比之下,倒是他身后的几位公子面面相觑,不时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除此之外,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看上去,这几位公子早先就有怀疑。或许比起苏太傅,他们大概更了解这个不学无术的幼妹有多顽劣罢。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梅花宴。是魁首能怎么样,是才女又怎么样,于他们而言,有一个能和他们一起畅快击鞠的妹妹,才是值得拍手叫绝的事情。
其他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浮名罢了,以前有的时候,他们就没在意。现在没有了,无论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
李怀石问:“不过守成,翠姑她不是奶娘吗?那夺魁的书画如此精妙,就算苏晚风有替笔的人,那这个人,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奶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