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不雨,天气又转热,夜里更是燥闷。
苏晚风蓦然吐出一口浊气,在夜半惊醒。迷蒙的光线里,她捂住脖子,又顺着脖子按住心口,感受到手掌心里急速的跳动。
这两日她总是心悸,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却又寻不到痕迹。
正细细想着,她的余光瞥见窗外的灯火。她记得,朦胧欲睡前,那烛火已有消泯之势,可眼下,却是火光正盛。
“翠姑。”她迅速披衣起身,轻声呼唤。
无人应答,她又推门走到院中。
娘亲死后,她就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就算有灯光,也还是提心吊胆,甚至极黑的时候,会恶心作呕。她知道,那是生怕和那一日一样,突然有人从黑暗中冲出疾呼:“夫人没了!”
四下不见翠姑,苏晚风转身,想去叫醒阿霜。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有人影自庭外回廊上闪过。
扯紧外衫,苏晚风快步跟过去,一直跟到府门口,檐下的大方灯笼投下光亮,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不觉疑惑更甚。
那人,是翠姑。
“干什么去?”值夜侍卫问。
“去城东买果子。”翠姑低声道。
“天还没亮就去?”侍卫皱眉。
“害,没事。”旁边走过来一个稍胖的侍卫:“你不常来值夜,不晓得这事。翠姑每个月都要去买一次杏仁果子呢。那地方远,但奈何咱娘子爱吃呐。我说的对吧,翠姑?”
翠姑点点头,用手示意了下胳膊上的篮筐。
“晓鼓都响了,快放行吧。免得娘子天亮的时候没吃上果子,就该叫你有好果子吃了!”胖侍卫哈哈大笑。
苏晚风静静立在黑暗里,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目送翠姑出府。
这太奇怪了,翠姑刚才在撒谎。
她是爱吃杏仁果子,可她爱吃的果子铺子,明明就在西市,根本没有往东去之说。
思索片刻,她飞快地跑向一侧府墙,手脚利落地爬上枇杷树,双手一撑府墙,翻了出去。
走走停停,她看到翠姑走到一处老旧的砖墙前。
翠姑谨慎地环顾四周,苏晚风躲在暗处的杂货后,屏住呼吸。过了一会,似乎是确认了四下无人,翠姑拉出砖墙上一块松动的砖块,迅速往里面塞了一个东西,便合上砖块,疾步离去。
太傅府。
翠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见苏晚风睡得正香,松了口气。
她把天亮后买的杏仁果子放在桌上,又替苏晚风把踢掉在地上的被子盖回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苏晚风睁开眼睛,茫然望着房门的方向,发了好久的呆。
六年了,她心下第一次升出极度不踏实的恐慌。第一次,即便翠姑在她身边,也不能打消这恐慌。当恐慌来自无比亲近信任的人时,崩溃总是轻易袭上全身。
也是第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半日,一块杏仁果子都没能吃下去。
天气渐渐暖和,阳光温润,地面干燥,是适宜击鞠的好天气。
苏晚风一鞠杖挥下,干脆利落,连着地上的草皮一齐被击飞,稳准狠地传给苏珩。
“漂亮!”苏珩笑呼,将鞠球击向木围,转手将飞来的草皮也击了出去。
风驱电逝间,三公子苏瑜来不及反应,慌忙接球,打出去后,才发现是草皮,而真正的鞠球已经入围。
“你、你们两个又耍我!”苏瑜拉着缰绳,一把扯掉头上的幞巾,气地大叫:“我说了这不公平,二哥和小妹组队,这就是明晃晃地欺负人!”
苏珩大笑:“哪里欺负你了?你们组可没有女娇娥,要说不公平,也是对我们不公平。”
苏瑜气不过,指着苏晚风:“她她、她是女娇娥?她一个人顶俩大男人了!那这么说,我宁愿我们组全是娇娥!”
苏晚风笑得前仰后合:“行啊三哥!那下局让你和二哥一组,如何?”
“我不,这把我跟你一组。我今儿个,指定要赢一把。”苏瑜调转马头。
“你啊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哎呦喂,瞅瞅,晚风快来瞅瞅,小气包的鼻子都气歪喽!”
苏珩故意跟着苏瑜,用鞠杖敲打苏瑜歪掉的发髻。苏瑜气地嗷嗷直叫,拿着鞠杖就想要打回去,苏珩却一扯缰绳,转身闪了过去。
四下笑开,兄弟俩嬉笑打闹,苏珩朝院门口躲去。
然而还未到门口,笑声戛然而止。
苏晚风往门口看去,就见二人都已经勒马而下,低着头站在边上,一副大气不敢出的谨慎模样。
而他们面前,苏太傅一脸肃穆,正紧锁眉头打量着院中的景象。
“爹爹。”苏晚风眼前一亮,从小红马上翻身而下,抱着鞠球就冲到他面前:“爹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来和我们一起击鞠?”
苏太傅摇摇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灰尘,直叹气:“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在家尚且能纵容你,可这要是去了婆家,可要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点,我就夙夜难寐。”
“什么婆家?”苏晚风面色一僵,方才的喜色迅速化为阴云:“我才不要什么婆家!我就要跟爹爹和哥哥们在一起。”
“怎么说话呢!”姨娘薛氏在后面嗔道:“方才丞相府的人来下聘礼,说的就是你和高公子的婚期。那高家,府门规矩可不比咱们府少,你以后都要好生注意言辞。”
“婚期?”苏晚风没看薛氏一眼,她伸手打掉苏太傅的手:“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我娘活着的时候,你也说不会委屈我。我早就说要退婚,你也答应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要让我嫁给他?”
薛氏心疼地拉过苏太傅被打开的手,不悦地捏着帕子指向苏晚风:“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那高家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这京城里,多少贵门女子做梦都想嫁进去,你能嫁过去,那都是福气……”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啊!”苏晚风尖叫着打断她。
“你!”薛氏气地脸色大变,一阵白一阵青,却说不出什么,仿佛就要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