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见她还在驻足,陆仲安也不再多说,直接朝长吉递了个眼色:“把她带走。”
“是。”长吉应声过来请她。
赵子遇低了低头,最后瞧了瞧再度动起来的押送车,又看了陆仲安一眼。
烂摊子这种东西,哪能说收拾就收拾的?
还以为他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他和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码头。她一心要查找的东西,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他担心的,不过是能不能破开眼前的难题,所谓怪毒,于他而言,只不过就像解不开的九连环锁罢了,他好奇,他觉得有趣,所以认真了一瞬。而她,却错将那一闪而过的认真,当成了他们之间了不得的共鸣。
瞧瞧,他这样子,哪里有一丝紧张?
他这样顺风顺水,将案子当难题来解着玩的人,与她这种活在阴暗处、为了曾经的一缕阳光就能疯狂的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那些血恨,终究只落在她一人身上,与任何人无关,这条路,也只有她一个人能走。
赵子遇怎么能不明白这些?只是当他在堂上站出来保翠姑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安下疲惫已久的心。
可现在,翠姑不见了,她最重要的一根蛛丝不见了。而他,却无能为力,连担忧都没有。她终于,不得不再次将这颗疲惫的心摇醒。
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赵子遇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比方才那辆押送车还要空荡。
走到马车边,烟雾已经散去大半。陆仲安立在旁边,回头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还未听到他的声音,一道破开空气的啸声划过耳畔。
寒光凛冽,直冲陆仲安而去。
赵子遇愕然抬头,身侧的长吉已经越过她,抽剑打掉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陆仲安还算平静,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拢了拢鸦青色的袖子,扫了一眼掉落在自己面前的钢箭,便迅速看向她。
然而,就在这一刻,赵子遇看到他波澜不惊的脸上,赫然出现紧张之色。
暗处又是一道寒光。
这次,不偏不倚,是精准地朝她而来。
不等她反应,手腕一紧,就看见鸦青色随风飘扬,晃过她眼前,又重重将她包围。
这速度极快,她连踉跄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他拽过去,反扣在了怀里。
“有埋伏!”长吉大喝。
周围的侍卫冲过来,围在他们周身。
借着掩护,陆仲安按着她转身上车,飞快地将车门闭合。也是车门合上的同一瞬间,赵子遇身上猛地一松,她回头,就看到他倚着门缓缓滑落在了地上。
“你中了暗器。”赵子遇上前扶他,震惊地看着他手臂上的银针,银针之下,鸦青色的外衫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是毒。”赵子遇心口猛然一窒。
怎么会是毒?她盯着那伤口,有点不敢置信。明明烟雾都快散尽了,怎么会有人挑这个时候突然袭击?
而且刚才那一幕,分明不对劲。对方既有毒针,何须用箭。要知道,钢箭体积较大,极易被发现,还会引起对方防范,他们为何不直接用毒针?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
方才射向陆仲安的那一箭,根本不是想杀他,而是把长吉调离她的身边。这带毒的银针,才是重头戏。
赵子遇头皮一阵发麻,突然就慌乱起来。
毒,对付她的毒……还能是什么毒?
“我没事。”陆仲安哼了一声,想要嘲笑她脸色这样难看,可是他瘫坐在地上,连起都起不来。
意识到这毒不简单,他忽然也紧张起来:“你可有哪里伤到?”
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帮她避开所有的暗箭。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病,居然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惧怕。
“没有,我好好的。”赵子遇摇头,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该替我挡,我本就活不长,你这么做傻不傻?”
陆仲安瞳孔涣散,气息也变得微弱,听她这样放肆的话,第一次没有跟她吵起来。
这个狗东西,明明很会吵架的。突然这么安静,她真是不习惯。
外面打斗声不停,甚至有钢箭射在车厢壁上。赵子遇低头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冲着外面冷声命令:“长吉,驾车!什么都别管,现在立刻就回府!”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长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就按她的命令,破开暗箭,冲上车辕。
就像她说的,什么也不顾了,他驾着马车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路。
车厢内,赵子遇也顾不上许多,她拔掉银针,一手扯开陆仲安的外衫,一手抽下腰带,快速系在他的伤口上方,用力扎紧。
抽出他的佩剑,她在他的伤口上划开一个十字刀口,用力往外挤出黑血。
眼看着伤口已经挤不出毒血,她附身上去,将那残余的毒血吸出。
这样的血腥味,让她想起小时候躺在娘亲身边时,鼻尖的气味。那时候,她多想把手指上沾到的黑血送进嘴里,却在黄泉路上,被赵崇的一巴掌打回人间。
可如今,黄泉门大开了,她却只将那黑血吐出,看也不看那道路一眼。
她不想死了。
至少不能带着亏欠就死,至少也要看着他安然无恙才行,不然这小良心还挺不安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做,他的毒发症状还是一点点显现。眼睛充血,手臂上的青黑,像长在肉里的枝丫,迅速蔓延。
和娘亲一样。
一模一样。
她知道,她不好的预感,被证实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赵子遇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使劲晃他:“别睡,你别睡。和我说话,吵架也行,你现在同我吵架,我会让着你,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
被她晃的难受,陆仲安艰涩地动了动眼皮:“我还没死……都快被你晃死了……”
听他还有心情调侃,赵子遇眉头皱巴的更厉害了,皱巴着皱巴着,眼睛就开始热起来。她想,她真是疯了,她这样讨厌的一个人要死了,她的眼泪却忍不住想要掉下来。
她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她早该流尽了,干涸了。可是这个可恶的狗东西,却非要给她增添这种没必要的情绪。
这可能就是亏欠吧,她生平从未没有亏欠过谁,突然欠下了,就会惶然不知所措。
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却笑了笑:“哭什么……都不像你了。你该高兴,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了……纳妾文书……就在砚台下面……你记得、记得拿走它……”
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真是会挑时间说,这时候告诉她,她连气他都不能。
还有纳妾文书,虽然她挺想要回来的,但是他这样的交代,就像遗言似的,叫她又难受又生气。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真想把这个人骂一顿。可她的嘴委实不听话,想的是骂他的话,说出来的却一直是他的名字:“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