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明乐公主仪仗进城。
是日照充足,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大概也是阳光太好,赵子遇一直昏睡到下午,直到外面嘈杂的声音混合着白日焰火的啸声,才将她震地微微动了动。
翻了个身,欲再睡去,千秋已经端着汤药走到了床边。
“娘子近来怎么总是睡不醒。”千秋放下汤药,把她扶坐起来。
其实看她这样,千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毕竟以前在扬州的时候,赵子遇没有睡过几次这样的懒觉,不是夜夜惊醒,便是彻夜不眠。可是这懒觉,未免也有些太长了。
赵子遇倚在床头,手搭在眉间,掩了许久才适应外面照进来的光,下意识去按腰间的禁步,手却扑了个空,于是慌忙去找。
“禁步给了高公子不是?娘子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千秋上前去按住她的手。
“哦。”赵子遇恍然,捂了捂前额,也像被惊到似的,小声喃喃:“是我太困了。”
睡得太久,好像记性大不如前,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只道是夏秋之交多困乏。
“先把药吃了吧。”千秋试了试温度,递到她手里。
一口气喝掉,赵子遇又拥着被子躺回床上。
傍晚,有前院的婢妇叩门请她们去观礼,赵子遇正睡得昏沉,便让千秋给推掉了。
虽然她是挺想看一眼明乐公主的,但她又委实疲于起身。她当时进府都累的喘不过气,更遑论这样浩大的婚礼了,那些繁琐的流程,光是用头发丝儿想想,赵子遇都觉得累得可以再睡上一天。
晚间,又有人来分喜酒,千秋倚着院门,回望了一眼早已熄灯的内殿,对来人摇摇头:“我家娘子近日有恙在身,不便见人,也饮不得这个。这份福运,我们心领了,酒还是不要了。”
“这……这是公子特赐的呢,就这么拿回去,怕是不吉利呢……”
分酒的几个婢子显然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正踟蹰着,就听有声音自院内响起。
“没事,拿过来吧。”赵子遇不知道什么时候披衣起身了,立在幽微的灯光里,像一团淡影,静静倚着门框。
千秋只好把酒端过去,却不把酒捧至她面前,而是把托盘拢在怀里,压低声音提醒她:“还是退回去吧,上次中毒之后,娘子连凉水都喝不得,又何况这个。”
“无妨。”赵子遇伸手从她怀里的托盘上拿过酒盏:“左右不过这一次。就一次,有什么关系。”
他的喜酒,总归是要喝一口的。
高兴嘛,今日之后,她的小狗东西,也是有妻子的人了。
辣乎乎的酒倒进喉咙的一刻,一朵焰火划开夜幕,绽放在头顶,仿若万盏灯火悬于夜空。又好像有彩虹蒙住月亮,令夜晚的微光折射出七彩的缤纷,绚丽夺目,炸开跳跃的花朵,将庭院瞬间照亮成五彩缤纷的白昼。
痴痴望着那些焰火,连酒盏里的酒已经饮尽都忘记了。
于是腹痛作祟,白昼一般的夜晚,再难入睡。果然沾沾他的喜气都得付出代价。
翌日,又到了日上三竿,赵子遇这次却是完全没了睡意,捂着肚子爬起来就去了万年县廨。
“哎,守成?”李怀石似乎也刚到万年县廨,正敲着脑袋窝在藤椅里醒酒,见她迈进来,一时还以为眼花了。
“听说你病了,一直在仲安那儿养着,我都没敢去打扰你呢!嗯……看起来是病恹恹的,哎呀呀,怎么眼圈子都青了?你这样能回来做事么,要不还是再养养?我又不会扣你的俸禄,急什么!”李怀石跳起来皱眉看她。
眼圈儿能不青吗,一夜没睡,净肚子疼去了!也不知道是他这个人有毒,还是喜酒有毒,反正是克她无疑了!
还在他那里养什么养,再养养就彻底被克死了。还是离他远一点,清净几天比较好。
思及此,赵子遇连忙摇摇头:“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看我这不是能走能跑了吗,只是脸色不好看罢了。”
顿了顿,赵子遇又说:“你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害!我跟你能一样嘛,我这是昨儿个喝多了。”李怀石摆摆手,又躺回藤椅里。
“你是不知道,昨儿个有多热闹!那明乐公主啊,约莫是穿不惯中原的鞋履,下轿的时候一脚拌在车门槛儿上,差点摔下来。然后仲安竟也没顾礼制,伸手就接住了她,那情形太突然,两个人都愣住了。
后来众人哄笑,仲安才低首微笑,将明乐公主轻放于毡毯之上。仲安那个人,你也晓得,常年没个好脸色,昨日那般不疾不缓的意态从容亦是罕见。啧啧啧,你没瞧见真是太可惜了!
那红衣之下的翩翩仪度,又带上点疏懒的笑意,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瞬间就惹得四下观礼的女眷一片惊叹。
那一个个脸红的呦,哎呀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仲安要娶得是她们呢!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小娘子以扇掩面,羞问边上的婢妇他纳不纳妾呢,问完就被一同来的家兄捂着眼睛拎回去了,真是喜死人了哈哈哈。”
赵子遇安静地听他描述,五脏六腑忽然灼痛地更厉害了,她挪动着寻了处凳子坐下,勉力笑了笑:“那还真是有趣,早知道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我昨日也该去观观礼。”
“是呀,你没去,好些人都在寻你呢。”李怀石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说:“高远昨儿个问你呢,还有……还有太傅府的那个小丫头,也问了我好几遍。”
嘴角抽了抽,赵子遇摇摇头,忽然又觉没去也是明智的。要是去了,她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呢,委实诡异的很。
“唉,就是酒喝多了头疼。”李怀石又使劲敲了敲脑袋:“不过我喝的不算最多的,昨儿个喝高的人太多了。那个御史台的冯平你知道吧?那才叫一个酩酊大醉。就连芸娘分给宾客的梅子糕,都被他打翻了。”
“芸娘也去了?”赵子遇微微有些惊讶。
“是啊,她和叔平一起呀,这么重要的场合,叔平去了,她肯定也要去呀。”
李怀石理所当然地回答,又指指赵子遇:“就是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你们啊,是不是一个传染一个,看起来都有点精神不振,还有那个冯平。”
冯平,在审理的时候多处质疑她的那个人。虽然让她挺不爽的,但他那时提出的问题也都不无道理。这么想着,赵子遇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模样。
这个人,早就听说是罕见的寒门入仕,也算是朝廷里的一股清流。有着青竹一般的未褪的清寒之气,和直言不讳的正直。在鱼龙混杂的朝堂中,难得带起了一阵率真耿直的风气。怎么脑补,也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醉酒的神态。
“莫不是你们把人家灌醉了。”赵子遇无奈地摇摇头。
“谁灌他酒啊。”李怀石直呼冤枉:“都是他自己抢着喝的,你没看到,他把梅子糕打翻之后,谁跟他致意,他都一饮而尽,喝的眼睛都红了。芸娘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和糕点,他居然抓起地上的梅子糕就塞进了嘴里,真是吓死人。”
“大概是看你家仲安终于成了家,所以太高兴才喝多了吧。”赵子遇调侃。
还要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皂吏的惊呼声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撞开大门,就这么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