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察觉自己的言辞不太恰当,李佑转移了话题,不再提起崔碧玉。
“快到年底了,御史台恐怕又要忙上一阵了。”陆仲安不动声色的道。
“可是有关皇城治安的事?”李佑敏锐地问道,蹙起双眉:“听说下半年频频出现异状,父皇为此日夜忧心。”
“算是吧。”陆仲安亦沉了语气,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赵子遇身上。
又来这套?他自己不愿说的话,怎么每次都推给旁人。
赵子遇默默腹诽,面上却是一副天真好奇的神色,上前一步就插嘴道:“是不是承天门的事?”
“你说七夕那天的命案?”李佑拉着缰绳,微微侧身,刚好遮住后面雪地上血腥的小鹿。
“是。”赵子遇盯着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冷不防地问道:“不知道殿下……对香枝这个名字可还有印象?”
“香枝?”李佑看了一眼陆仲安,那神色,似乎不知道赵子遇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但见陆仲安也在看着自己。他便认真侧头想了想,良久,还是轻轻摇头。
“没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或许听过,但很快又忘了。总之,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叫香枝这个名字的。”
赵子遇若有所思:“哦,我也是听李明府说,那日承天门上被刺死的女子在找一个叫香枝的人。我还以为殿下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守成。”陆仲安打断她:“休得无礼。”
不是你叫我无礼的么?
额角抽了抽,赵子遇闭了嘴,灰溜溜的退到他身后。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知道?”李佑目光追随着赵子遇,眉目间淡淡的不解。
见李佑的好奇心被勾起,陆仲安便把烟柳寻人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李佑笑了笑,看向赵子遇:“官宦世家可不止丞相府一处,或许你猜错了地方。”
“她便是这样,逢人便问上一句。多有冒犯,殿下莫要介怀。”陆仲安无奈道。
“那倒不会。不放过一线蛛丝马迹,也是他职责。我听闻太傅府一案就是他破解出来的,县廨能有如此人才,实乃朝廷之幸事。”李佑说着,朝赵子遇微微一笑。
又谈了几句,陆仲安看一眼天色,和李佑一齐往回走。
眼看着就要离开,赵子遇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问:“对了殿下,你知道杜鹃吗?”
“杜……鹃?”
“对,杜鹃杜鹃。”赵子遇思忖了一下,抬头看他:“我上次好像听贵妃这样念叨呢,杜鹃什么的。”
李佑脸色微微一滞,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温和神色。他望着赵子遇,像是在踟蹰什么,就这么停留了一会,雪花飘到他的眼睫上,他也没在在意,如同一幅陷入静止的画面,赵子遇甚至可以听到脚下的雪被压实,发出的“咯吱”声。
良久,他的面上重新浮现淡淡笑意,道:“那可能是说杜鹃鸟吧。”
是鸟?
赵子遇听到有一根弦在心头突然断开,震地她浑身得汗毛都战栗起来。
原来……是杜鹃。
眼前的重重迷雾,忽然散开,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我母亲讨厌这种鸟。”李佑缓缓看向远处的宫墙,声音低微:“若是看到有杜鹃在树枝上跳,她都会命人将树枝砍断……”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陷入某种忧虑和恍惚,就连一双明眸,也蒙上了淡淡的黯然。
告别李佑,赵子遇和陆仲安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看出来什么没有?”陆仲安若无其事地抬手,把熏笼往她身侧推了推。
“他听到香枝时的反应很真实,感觉不像是说谎。或许,他确实没有听说过香枝,至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陆仲安点头:“这也算再次佐证了香枝的死亡时间。若是她永佑元年就死了,佑之没听过这个人,也是情理之中。”
顿了顿,他又问:“不过,你最后问的‘杜鹃杜娟‘是何意?”
赵子遇抿唇,凝神想了一会,将那日在蓬莱殿看到的事情说与他听。
“竟还有这样的事。”陆仲安轻靠在车壁上,淡淡道:“高贵妃久未治愈的心疾,说不定也和杜鹃有关。”
赵子遇点头,手指滑到车壁上一朵繁茂的花瓣纹上:“杜娟,我一直以为指的是杜鹃花。没想到,竟是我一直想错了方向。”
花与鸟?陆仲安沉默,微微凝眉。
赵子遇见他也察觉到什么,便继续道:“杜鹃鸟,不会做窝,亦不孵卵。它们如一种寄生鸟,将蛋产在画眉、苇茑的巢窝里,让这些鸟代为孵化和育雏。”
陆仲安神色倏然一变,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像是在悬崖边不经意间踏空了似的,唇色也豁然惨白了一瞬。
“杜鹃,或许是比那种怪毒,更加清晰完整地串联了十二年前后。”
赵子遇看着眼前的他,又像是看着十二年间的虚幻旋涡,看着那些旋涡一点点将所有的肮脏、纯洁卷进暗无天日的地底。
“我母亲上元夜的暴毙,香兰伪装成溺毙的毒杀,消失的生父、十二年离奇死亡的香枝,紧随其后的烟柳、朱雀大街的刺杀……甚至我刚进京时追杀我的那些黑衣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同一件事,一件……可以颠覆整个朝堂的惊天秘辛。”
陆仲安凝望着她,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卷着冰碴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涌进他的衣襟,彻骨的冰凉。他的睫毛低垂,漆黑如同玄墨,凝滞许久,才缓缓眨动。
“这所有的谜团,你都弄明白了?”
“是的。”赵子遇微微扬眉,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淡淡道:“全部。全部的一切。”
“难道说……真的是杜鹃……”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吧,让所有蛛丝交汇于一点的可能。”赵子遇呼出一口气,仿佛背着一个无形的枷锁。分明钥匙就在前方,但在枷锁完全解开之前,压在身上的重量反而更加沉重。
埋葬了十二年的东西,若是赫然拉到光天化日下。或许当真如他之前所说,不是她一人可以抗衡的。这诡谲之力,仅仅是试图靠近,都重到令她双脚陷进地里,胸口也喘不过气。
“有更加确实的证据吗?”
良久的沉寂后,陆仲安面带凝重神色,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然也给了她一丝安心之感。
她知道,这是令他们二人都无法接受的炸裂揣测。但是,望进他眸子里的那一刻,她忽然也没那么怕了,竟然也萌生了想要紧紧抓住钥匙的念头。
夜路,两个人一起走的话,可以撑到天亮吧。
“有。”胸口有热流涌动,她勉强压抑住五味杂陈的心情,咬牙道:“但在那之前,请回一趟县廨。还有一样东西,我需要查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