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翁酒楼,四楼,梅字间。
宽大的雅间,应用其全。休息处与用餐处隔开,中间立着一幅红梅傲雪的白玉屏风,上好的红木桌椅,精致的翠玉茶具,整间屋子华贵中却不失雅致。
未匀一行人落了坐,不一会,黄掌柜便领着人陆续端盘而入。
“醉仙翁可不是只有梨花桂鱼一样,这是珊瑚牛肉,那是月宫银耳、白雪鸡,还有玲珑牡丹、翡翠暮歌……”未匀如数家珍介绍着菜肴。
“当真是不错!”陌上焱迫不及待尝尝这盘,尝尝那盘,嘴里即便塞满了各色菜肴,也不忘念念有词:“好吃,真好吃!”那仿佛几天几夜未吃饭的狼吐虎咽样,惊叹旁人。
落青溟嘴角抽了抽,终究没动筷子,即使那菜肴是如何的让人赞不绝口。
未匀也是诧异几分,转又笑了,吩咐还在愣神的黄掌柜,“元娘这会应在后厨吧!让她做几道拿手菜,这桌等他吃完,撤了再上吧!”
夜蔺则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坐着,翘首凝视着未匀,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去取酒!”未匀起身出了梅字间,黄掌柜一众人也跟着出去,屋里只剩下神态各异的三人。
陌上焱已是风卷残云般横扫桌上菜,半盏茶的功夫,横扫了十五道菜。悠哉悠哉打了个饱嗝,得意的看着对面二人。
“原来少堡主用餐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落青溟冷嘲热讽道。
“哈哈,的确无法让人苟同!”夜蔺不顾形象的大笑。
“笑什么?”陌上焱瞋目而视。
“笑你愚蠢!”夜蔺端倪着他,脸上虽有笑意,声音却是异常犀利,“姬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本公子还就来了,与你何干!”陌上焱撇嘴一笑,无视某人凌厉的目光。
一旁的落青溟眉头微蹙,未言语。这陌上堡的公子,还真是不谙世事!
“你以为你的玄音弹指天下无敌么?”夜蔺不屑的说,用手指了指落青溟,“这家伙的青渊掌,就比你厉害!”本想借此打消陌上焱留在姬都的念想,毕竟他是难得夸了落青溟一回。
“噢!那招是青渊掌!”陌上焱露出惊讶的表情,青渊掌,他就是落青溟,璴国少年将军,曾凭一己之力杀晏国一千零八人,青渊掌一战成名。与璴国太子并称璴国双雄。此时的他已完全忘了彼时夜蔺来时叫得那声“落青溟”。
“我听闻惊鸿剑出世了!”落青溟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半眯着眼,寒光涌现,直逼夜蔺。这话,也明显是对他说的。
夜蔺挑挑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装作未听见。
倒是陌上焱饶有兴致的插话:“话说这江湖十大兵器排行榜上惊鸿剑排第四,除了排第二的龙啸凤鸣,就属这惊鸿剑最为神秘!”
“神秘?”夜蔺冷哼一声,“不过是杀人的剑而已!”说完忽然脸色一变,直直奔向门口,长臂一拉,门开后,笑得魅惑众生,“阿匀,你怎么才来!”语气带着七分欣喜与三分委屈,手脚却是极快,一见未匀就抢了她抱着的酒坛。
未匀白了他一眼,任他夺去,错过他进了屋,“啧啧,还真是一干二净!”
看着满桌光盘,不禁对着陌上焱竖起大拇指。后者则难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未匀没在意,就听得一声咋呼。
“阿匀,你何时藏的十年梨花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冷冷的开口:“世子爷,您今儿要是敢独占鳌头,我明日就派人上南庭候府,让候爷把世子爷这些年欠的酒钱都给还了!”
一听这话,夜蔺乖乖的放下酒坛,倔强的凝视着未匀:“阿匀,你也太狠了,明知道我家那老头爱钱如命,你还去找他要酒钱,他不气死才怪!他要气出好歹,我就成不孝子了!你忍心如此待我!”那仿若声泪俱下的辨白,透着浓浓的不甘与委屈。
一旁的落青溟难得失态了,目瞪口呆,这是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夜蔺?潇洒如风,淡定如云的夜蔺?这分明就是一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陌上焱同样是瞪大了双目,忽觉这世道变了,这男人也能变女人了!
只有未匀习以为常,淡定的坐了下来,看都不看一眼,一只手掏了掏耳朵,仿若无人。
只有夜蔺知道,她那掏耳朵的动作,根本就是在告诉他:耳朵听出茧子了,所以要掏掏!
“阿匀!”夜蔺不死心叫了声。却与一阵敲门声重叠了。
“进来!”未匀无视某人,看向门口。
黄掌柜领人又一次鱼贯而入,撤了桌上空盘,又摆了一席,才退下。这席明显比上一桌更精致。
未匀起身为四人各斟了杯酒,微微一笑,“梨花酿配琉璃宴,最是一年春好色!”
所谓琉璃宴,取春季的各色花卉与肉类鱼类烹饪之,素菜五道荤菜五道,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乃天下名厨元舒子独创。
“琉璃宴!”陌上焱惊呼一声,动了筷子,尝了一口,尖叫不已:“啊!太好吃了!”
夜蔺嗤之以鼻,饮一口酒,尝一口菜,却没有陌上焱那样的大呼小叫。
落青溟面无表情,端起酒杯,与未匀对视一眼,举杯一饮,“好酒!”饮过,衷心的称赞道。
未匀也饮一口,笑着看向落青溟,“这菜色不错,将军不妨尝尝!”
落青溟听言,动了筷子,夹起,尝一口,脸色骤变,频频点头,“不错!”
他常年军营生活,对吃食相来不太讲究,只要能吃就行,吃饱就好。不想今日这菜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菜。随即又夹了一道。
于是乎转眼功夫,桌上一方变成了陌上焱与落青溟的争菜角力战,另一方是未匀与夜蔺的对饮。
半个时辰后,各自均是吃饱喝足,惬意极了。唯独陌上焱面色不佳,那神情明显是吃撑着了,捂着肚子,艰难的对着未匀说了一句“多谢款待,欠你一个人情,改日相还!”说完一灰溜便不见了身影。
未匀这才想起,那日在洩水河的红衣男子竟是他!轻笑一声,心道:你可是欠了我两个人情了。
“今日多谢二公子款待,改日落府设宴,粗茶淡饭,还望二公子莫要嫌弃!”落青溟起身,准备辞行。
“一顿饭而已,将军客气了!”未匀倒是未料到他会请她入府,她向来和朝堂之人鲜少来往,除了逢旨入过宫宴。她即便与夜蔺关系非浅,也从来没去过南庭候府。于是委婉的拒绝。
“倒是在下唐突了,那就如方才陌上焱一样,算是欠二公子一个人情!”落青溟也不强求,说完便离去了。
落青溟走后,未匀瞥一眼已经半晌未说话的夜蔺,见他正板着一张脸,“谁又招惹你了?”
“你!梨花刚谢,桃花又开,明儿我就准备把剪刀,开一朵剪一朵!”夜蔺嗔怒道,粗鲁的一把拽过未匀,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未匀大惊,这厮又发什么疯?“干什么?”作势就要起身,怎奈被他禁锢在怀,挣脱不开。
“子苏是谁?”夜蔺用尽全力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如此才不会失去。低沉的嗓音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未匀如淋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透心骨的凉。身体僵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子苏是谁?”夜蔺又问了一遍,放开未匀,幽暗的星眸直视她呆滞的瞳孔。按住她肩膀的手也不自觉的加重。
肩膀处的痛感惊醒了未匀,第一次面对夜蔺心生怯意,却被他逼得不得不看着他的眼。那是怎样一双眸子,愤怒与不甘,寂寞与孤独,痛惜与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幽邃的黑不见底,如吞噬一切的深渊。
未匀一怔,“你……怎么了?”话一出口,突然又后悔了。
果然就见夜蔺一把推开她,站起身,丝毫不顾被他推倒在地的未匀,后退几步,苦笑连连,喃喃自语:“阿匀啊阿匀……”双手直按着心口,“这里,满满的都是你啊!阿匀!”说完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未匀如傻了一般,愣坐在地。良久才回过神,从地上起来,大吼三声:“疯子!疯子!疯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口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只是她不知道,那日夜蔺出了醉仙翁酒楼,拐进一条巷子。旧伤未好,又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就晕在了巷子里,被影卫带回府,昏迷了两天两夜,直至上林苑狩猎前一日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