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阳暖烘烘的,路旁的春雪也化了,化成几道涓涓溪流,润着新发的青芽。空气中有一种甘爽味道,往远望去已是一片春意。
敞开的半截车窗终于被护士段红给关上了,杨春不再和她倔强,缩回头靠回座位萎成一团,拉起身上的盖毯遮住半张脸。
隔壁026号床的病友说,杨春是今天上午才搬到她屋里的,问杨春以前是不是住单间。这里双人病房的病友她基本上都认识,不明白为啥昨天晚上,突然把025号床的病人挪去了别的房间,025和026是老病友,都已经准备康复出院了,突然换病友让她很不习惯……
入院治病已经一年了,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一年来都是躺在病床上,我的腿脚又为何如此强健?进入X深洞执行任务是一九八四年,现在竟然是一九八九年,那五年的记忆去哪里了?
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村庄,眼睛慢慢有些发酸。再看段红,正闭目靠在椅背上养神。转去地方军区疗养院,为什么还要军区总医院的护士长跟着呢?
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放空自己,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一觉。
车子驶进松林店的老街,杨春突然惊醒了。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坐着大鸟越飞越高,终于冲进云端,突然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连同大鸟一起急速坠落。
身子坠感的感觉那么真实,以至于杨春醒来以后惊出一身冷汗。
杨坐正了身子,望着车窗外松林店的路牌,几乎都不认识这里了。曾经讨过馒头的那户军嫂家的老房子不见了,变成了宽敞的柏油马路。汽车和牛车同道行,不见扬起尘埃,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一派祥和。
松林店军区疗养院藏在一片丛林之间,空气显得格外好。段红下车扶起杨春,杨春做娇无力状搭着段红的手。段红的手指尖很热,可能是因为她的军装里面穿着红毛衣,脸色也显得热烈而温暖。
“这里空气真好,很适合我的精神病。”
“说的就是呢!”
段红看了看杨春,露出两排方块似的牙齿笑了。
要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千万不要辩解,要按医生的要求做。要保持安静,不激动,不暴躁。千万不要急着想走,要让医生觉得你的病情已基本好转了,自然会让你离开。
杨春想明白了对策,再看段红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心里还莫名地同情起段红,做为一名护士长,抛下家里的老老少少到深山里看护病人,想想就替她觉得委屈。
不问过去,不想将来,安安静静地做一枚精神病患者。
有了这样的信念,杨春觉得疗养院的小日子竟然很美好。除了她一个是精神病以外,其他都是各军区送来调养慢性病的军官。
中午只要有太阳,杨春总是坐在院子里晒后背。后背晒得暖暖的心里也跟着暖暖的,不过她的心里可一刻也没闲着,一直在思考那段幻境人生。人生是从那里断片的,必须得接续上,才能接受得了眼前的现实。
杨春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太阳落山了才顿觉起身。段红也不打扰杨春晒太阳,她的任务就是看着杨春,记录杨春的行为和说话。
时间久了,疗养的军官中有人喜欢上了杨春,这时段红总会说杨春是精神病不适合做老婆。几次三番警告,军官只好收起爱的火焰,远远地看着杨春,每每看到杨春如画的侧影,心里就会替她惋惜。
“该吃药了。”
段红端着小托盘递到杨春面前,杨春拈起药丸看也不看就放进嘴里,然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再放回小托盘时,对段红露出一抹微笑:“谢谢!”
药丸都是维生素!杨春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杨春发现段红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她也有好几天了,在她脑中数不清的问号中,又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要想找到答案,只能等答案自动浮出水面。
“五一”劳动节这天傍晚,军区文工团要来疗养院慰问演出。病员们早早就搬好小板凳,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前排排坐好。杨春是疗养院最特殊的存在,对她也格外优待,特意把她的小板凳放在了第一排的正中间位置上。
“下一个节目,也是我们的压轴节目。请听歌曲《思念》,演唱者:苏暖。”
听到苏暖的名字,杨春的心格愣一下。真是山水有相逢,前世最讨厌的人竟然在这一世又遇上了。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
苏暖穿着合身的军装,头上戴着军戴,两根齐肩的发辫上扎着紫色的缎带蝴蝶结。一双秀眸闪着亮晶晶的光彩,张开涂了玫瑰红唇膏的小嘴,温婉细腻的声音缓缓响起,伴着身体动作,整个人像一幅画般美好。
晕,这臭丫头竟然长高也长得更漂亮了!
杨春痴痴地盯着苏暖,打算不计前嫌,以欣赏的眼光来聆听她的歌曲。一曲终了,杨春举手拍掌,脸上还不禁露出微笑。
在热烈的掌声中,苏暖向观众鞠躬致谢,目光在杨春的脸上飘过,露出一丝不易察的轻视。就是那么一丝轻视立刻勾起了杨春心底的野火。上辈子没有机会和苏暖同台较量,这次机会就在眼前绝不能放过。
有人喊再来一曲,苏暖显得很兴奋。
“既然大家喜欢听我唱歌,那我就再唱一首。如果有会唱的朋友,可以跟我一起清唱。”
苏暖朝身后的乐队示意不用伴奏,琴师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乐器。苏暖拿着麦克风轻轻哼起前奏,然后转入副歌。
苏暖唱的是她自己写的歌《云水谣》,唱了一辈子军歌,她就想唱一首她自己创作的歌。今天这样的场合相对宽松,唱起来也格外动情。
苏暖闭着眼睛唱她最得意的主歌部分,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二胡的伴奏声。不等她睁开眼,仿如天籁似的声音渺渺而起,和着她的嗓音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