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川说着,直接拿起了行李推车上那一只女士包包:“我们走吧,车子在外面等着。”
他说完这一句,方才看向顾仲勋:“顾先生?”
言下之意,我要带甄艾回去陆家,你呢?
“顾先生与我一起。”
甄艾说着,抬眸看向陆锦川。
那是他记忆中永远无法忘怀的澄澈,不算太大的眼瞳,眼型有些微微的偏圆,就要她看起来怎么都带着一点的孩子气,黑白分明的双瞳,大大的黑色瞳仁,犹如婴儿一样的干净。
不管时光带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她依然是她。
似有什么从未曾感触过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渐渐复苏,从前席佑晨曾说,若要陆锦川改邪归正,除非天地倒转,他亦是认为,他这一生,都该是纵情于声色犬马的一生。
他不愿被感情牵绊,他不愿自己身上,有着容易被世人发现的弱点。
可从遇到她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而对于她,也从最初的只想掠夺,而后的想要长相厮守,再到今时今日,他盼的是与她情投意合,恩爱终生。
天地没有倒转,可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改变。
他不遗憾,他喜欢这样的改变。
做高高在上没有任何弱点的神有什么乐趣?
他要和她一起,尝遍这世间的七情六欲,那才是真正的快乐。
因为爱上一个女人,所以他陆锦川,竟是拥有了一颗他从来不齿的,柔软的心脏。
顾仲勋见他一直盯着甄艾看,生怕他会动怒,伤害到甄艾,不由得趋前一步,想要挡在甄艾的身前。
陆锦川倒是缓缓笑了:“既如此,那,锦川代小妹欢迎顾先生的大驾。”
他说话十分的客气,倒是让顾仲勋微微的蹙了眉,少顷,方才缓缓开口:“陆少客气了。”
顾仲勋亦早已安排了人来接,这下两个男人都沉默站在那里,等着甄艾抉择。
甄艾并未曾多加考虑,是她带了顾仲勋来的,那么自然,她是要和顾仲勋一起的。
“我和顾先生一起吧。”
她开口之后,顾仲勋到底没有按捺住轻轻舒了一口气,陆锦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对顾仲勋微微笑了一下,他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锦年早早就让人在大门处守着了,这边他们车子刚过来,那里她已经得了消息。
好友去后,锦年怜惜傅思静从此以后孤苦无依,就与陆臻生商议,认了她做干女儿。
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在,傅思静以后纵然找不到好的归宿,却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她父亲生前的家业,也就得以保全。
这也算是一个好办法,比起结亲不成反结了仇实在好太多。
傅思静自然也没有异议,她原本就和锦年感情亲厚,做她的干女儿,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不过在认亲仪式之后,陆臻生却是难得的多说了一句。
陆家规矩森严,傅思静做了锦年的干女儿,那就是锦川名义上的姐姐了,也正因此,她与陆锦川之间,是绝无可能再进一步,自此以后,更是该恪守姐弟情分,不得再如从前一样,有不轨的心思。
陆臻生话语说的太直接,甚至有些不好听,傅思静当时眼底就有了泪光,却死命点头:“伯父放心,思静上一次捡回一条命,如今更是残缺之身,不敢肖想太多,伯母抬爱,认下我这个孤女做女儿,已经是我天大的福气,思静从此以后,定然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决不辜负伯父伯母的厚爱。”
她原就出身良好,母亲自小又教导的十分用心,从前没闹出这些事的时候,陆臻生也是十分喜欢她的,这一番话说的又让人怜惜又诚挚认真,陆臻生也不由得微微点头:“你能如此想,那才最好,好孩子,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傅思静却是含泪摇头:“思静不敢再想什么福气不福气,思静也想好了,从此以后就陪着伯母一辈子。”
“傻孩子,你还年轻着呢,说什么一辈子。”锦年心有不忍,亲自给她擦了眼泪:“好了,你也别哭了,今儿是好日子呢。”
傅思静自此,就在陆家老宅名正言顺的住了下来,她是锦年的干女儿,锦年又疼她,傅思静自家也有不菲的家业,平日里待佣人也十分的周到,出手也大方,渐渐的,陆家上下也把她当成了真正的陆家小姐一般看待。
也正因此,锦年外孙女的百岁宴上,灵珊坐在锦年的手边,歪在母亲怀里撒着娇,傅思静可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锦年的另一侧,犹如另一个亲生女儿一般。
甄艾和顾仲勋的车子停稳,自有佣人过来给甄艾开了车门,甄艾道谢,下车站稳,陆锦川已经快步走过来。
人间四月天,陆家老宅子里更是处处流水,抬头就是葱郁的枝繁叶茂。
他从蜿蜒小径的另一侧走来,拂开面前的碧绿树枝,将那一张祸国祸人的邪气容颜清晰展露出来。
漆黑的长眉,犹如最上等的松烟墨氤氲描绘而就,狭长眼眸,带着几分散漫,却又含着若隐的情愫,菲薄的唇有些漫不经心的含着笑,可微微绷着的唇线,却又透出几分的孤绝。
甄艾看他一眼,就微微转过脸去,顾仲勋挽住甄艾的手臂,却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四月的暖阳下,有着微微僵硬的紧绷。
“我带你们过去,婶婶在等你了。”
陆锦川对甄艾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最是让女人心动,男人生恨。
都说坏坏的男人,才更讨女人喜欢,这个论调,在他身上简直展现的淋漓尽致。
三个人进来的时候,傅思静正侧首与陆灵珊说着什么,逗的那小丫头咯咯的笑个不停,锦年也含笑看着女儿,嗔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淘气?”
傅思静一把把灵珊揽入怀中,笑吟吟看着她说道:“我们灵珊就要一辈子都这么开心才好呢!”
做父母的,都是瞧着自家孩子才是最好的,锦年更是不例外,傅思静这话她很乐意听,她的宝贝灵珊,就是该这样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才好。
甄艾在走进客厅的那一刻,脚步忽然顿住了。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却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她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在傅思静脸上聚焦,而到最后,已经是化成唇角一道淡漠却又心冷的笑。
傅思静也注意到了他们,立刻放开灵珊,端正坐好,似乎是感应到了甄艾的目光,傅思静也看向甄艾。
她礼貌的点点头,然后对甄艾微笑,可是她的微笑之前,却仿佛带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微不屑,然后不过转瞬,那不屑就变作了唇角微微挑出的笑意。
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样细微的表情,只有甄艾。
只有甄艾看到她客气笑容之前的那一丝嘲讽,是啊,嘲讽,嘲讽她这个下堂妻,终归还是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甄艾有些自嘲的想,世人都说,只有在意,才会去特别的关注。
想来,她真的不是圣人,她还是没有放下。
甄艾想,那一夜傅思静传来的简讯,真是她一辈子的梦靥,时隔四年,看到她的那一秒起,竟然又这般清晰的汹涌而来。
傅思静缓缓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头发,手腕上璀璨光芒一闪,不由得将人的目光牵引过去。
隔着一段距离,甄艾瞧不清楚她戴的什么,但却第一时间想到她曾含情脉脉提起的兰花首饰,想来,她定是片刻不离身的带着的吧。
甄艾垂下眼眸,唇角的笑容,更是淡的几乎瞧不出。
锦年已经笑着迎上来,握了她的手,笑的十分温和:“来了?可是把你盼来了……”
说着,复又稍稍退开一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四年时光啊,到底还是有变化的,只是没有改变的,仍是她那周身弥漫的沉静秀美的气质。
但那沉静之下,却又仿佛多了一些力量。
“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呢,从前你真是白的啊,让我都羡慕。”
锦年是出了名的白,可甄艾之前的皮肤,白的发光,简直比锦年还要白的格外。
“伯母……您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美。”
甄艾很少用美来夸赞一个人,这个形容大俗,但却又找不出比它更贴切的字眼了。
锦年笑的眉眼弯弯,甄艾看着她,不由得心生羡慕,这是要日子过的多顺遂幸福的女人才有的笑容?
就连那眼角细细的纹路,每一寸的印迹里,都是一个女人无法遮掩的幸福。
“老了,怎么和你们年轻人比?”锦年挽着她的手向前走,眸光却是微微扫过她身后的顾仲勋:“小艾……他是?”
甄艾赶紧的把顾仲勋介绍给她,却在开口的时候,到底还是斟酌了一下用词。
“顾先生是我很好的朋友,一直以来,他十分的照顾我,这一次回来,也是因为他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陪我一起的。”
锦年握着她的手一紧,赶紧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孩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傅思静站在不远处,面上的笑容一直都是客气而又得体的,只是在听到她们两人交谈的时候,不自主的微微蹙了一下眉。
甄艾一笑:“伯母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已经解决了。”
陆锦川却上前一步,菲薄的唇扬起一边,他靠在一边白色隔断上,手里把玩着什么,状似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这可不是小事。”
他几句话,将她在上海那件事说了,锦年一双眉毛立时就蹙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没有?”
陆锦川的手指按着左手无名指上戒指摩挲着,听得婶婶询问,他眸色一凛,旋即却又化作一片平静,温声对锦年说道:“今日是小侄女的好日子,先不说这些,我日后会找时间,好好和婶婶说一说这事。”
锦年也未再追问,微微颔首:“也好,这事儿,锦川你要上心。”
傅思静略微垂下了眼眸,手指攥着手腕上的手钏,直到硌出深深的印痕,她方才渐渐止住了细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