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慧抚着园子栅栏上雕刻出来的各色动物图案,那还是他们幼时,吵着闹着让父亲找人在栅栏上刻出来的,灵慧生肖是羊,就刻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绵羊,林漠生肖是蛇,灵慧却最是怕蛇,就闹着让人刻成了卡通图案,记得当年,林漠还生气了很久。
灵慧抚着那图案,定是有人年年上心让人精心的修护着,方才依旧栩栩如生犹如当年。
“这些,竟然还都留着呢……”灵慧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当年先是刻了她和三哥的,后来父亲干脆大手一挥,一家人的生肖都刻了上去。
灵慧泪眼朦胧中,仿佛还记得当年的一幕一幕,有父亲这座大山呵护着,她那十八年,过的是怎样的顺风顺水?
“家里的一切,都和爸爸活着时一样。”
林漠将手帕递给她,灵慧接过来,倒是一怔,旋即心底却是溢出了喜色来:“三哥还用着这些呢?”
手帕早就洗的发白陈旧了,可林漠却仍是用着。
其实,并不是没有买新的,灵徽也给他买了许多,但今日恰巧带在身上是这一块罢了。
“都多少年了……三哥还留着……”
灵慧面上带了喜色,林漠到底没有出声,既然她高兴,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这些年,她吃了多少的苦头,怕是难得这样笑一笑。
灵慧原本因为戒指而不安的心,此时也不免又定了下来。
三哥重情义,她最是知道这一点的,既如此,三哥就不会食言,也不会背弃当年的约定,灵慧想到这些,心更是落回了肚中去。
一路走过宅子里蜿蜒的小径,冬末春初,园子里却也已经有了淡淡的春意,春芽新吐,虽依旧冷的彻骨,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春的希望。
灵慧再走一遍这梦里念了十几年的回家路,待到上楼,回到她昔日的闺房,刚刚止了的眼泪,重又夺眶而出。
那是父亲亲手给她布置起来的公主房,她自小就睡在那一张大床上,如今瞧着,隔了十来年,虽看起来有些陈旧过时了,她却更是觉得难以割舍。
“难为三哥,还都留着……”
灵慧怔怔的在自己的妆台边坐下来,触手干净整洁,一丝灰尘都没有,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年定然是****都有人进来打扫收拾的。
“家里的一切,我都不让人动,父亲和大哥不在了,可我想着,二哥没了音讯,有一天说不定就回来了,他若是回来,看到家里和从前一样,也有个念想……”
“二哥……还没有消息吗?”
出事的时候,二哥人正在外地,自那之后,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音讯,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若是活着,怎么连一个口信都不捎给他呢?
林漠心里知道,大约凶多吉少了,可找不到尸体,就总还是留着一线的希望在心里。
“还没有。”
灵慧也一时之间黯然了下来,她想的和林漠差不多,二哥,大约也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先休息,待会儿下楼来吃饭。”
灵慧洗了一个澡,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了一觉。
其实这些年,她睡眠是不好的,可回到家中,竟是很快就酣然入梦了。
待到睡醒下楼,厨房早已准备好了饭菜。
三哥正在餐厅等着他,他依旧坐在昔年他惯坐的位子上,父亲母亲的上位依旧空着,却摆了餐具,大哥二哥的也一般如此,她的位子一向是在三哥旁边的,自然今日也一样。
灵慧走过去,林漠将每个位子前的酒杯都倒满,灵慧端起酒杯,学着林漠的样子一饮而尽。
“爸爸,今天是个好日子,四妹妹回来了,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您开心吗?”
林漠只喝了一杯,却是醉了,他絮絮的说着话儿,对养父说,对大哥说,对二哥说,也对灵慧说。
“爸爸临终前,我跪在他面前发的誓,我说了我会找到你,会护着你,一辈子待你好,今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又回来了,灵慧,我不会让爸爸失望,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三哥……”
灵慧哭着放下酒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林漠红着一双眼,视线朦胧了,灵慧的脸,仿佛变成了灵徽的,他缓缓的抬起手,颤抖的手指触到了她冰凉的脸颊:“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灵徽……”
他最后念那一个名字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那一声灵慧听起来很像是灵徽……
可灵慧并没有察觉到。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三哥,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们的婚期,定在了春日三月。
二月末的时候,梁冰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那一夜,她房间的灯,再没有关掉过,梁冰一夜未睡,可却精神极好。
晨起,梁自庸看到梁冰下楼,就狠狠摔了一只碗,梁冰却只是坐着不动,眉眼不抬。
“林灵慧是我留的最重要棋子,当初若不是你糊涂惹怒了林漠,为保你的命,我怎么会放出她没死的风声来?我留着她,是要等到最重要的时候用,你倒好,为了你的丁点私人恩怨,就直接把这棋子给我废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女儿!”
“爸爸如今如日中天,还想怎样?钱赚的再多,林漠他爸也没能带到棺材里去!是,我是蠢,废了一个棋子又如何?只要能整的程灵徽一无所有,我就是高兴!”
梁冰心里,再没这样畅快过,想到程灵徽如今孩子没了,身份没了,就像个一无所有的弃妇,她心里就是高兴!
等到林漠娶林灵慧的时候,她定然要去看看程灵徽的脸色会有多好看!
她活到这般地步,今后只要自己过的爽,再不去瞻前顾后忍气吞声了!
“废了一个棋子又如何?你可真是说的轻巧……”
梁自庸忽然阴鹫一笑,缓缓站起身来,他脊背微微有些佝偻了,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年轻时又打了好底子,本来是一点都不显年纪的,可如今离的近了,梁冰方才发现,梁自庸是真的老了。
她心里细微的有了些许愧疚,却骄傲的并不肯在自己父亲面前低头。
“小冰,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都当你是我的骄傲,可你如今,真的是被一个男人迷了心,彻底的废了……”
梁自庸缓缓的摇头,似是失望,又似是叹息。
“我本来以为,这个棋子,最好这辈子都用不上,到你们老了,也用不上,可如今看来,却未必。”
梁冰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梁自庸的手指摩挲着拇指上那一枚翡翠扳指,仿佛是半闭了眼在养神,“十二年前,林家的灭门惨案,是我做的。”
他的口吻极为的轻慢,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仿佛这天大的辛秘,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一个老人对自己的儿孙辈议论着今日的天气一般轻松的语调。
“爸爸!这怎么可能!”
梁冰却是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了。
这怎么可能呢?
全上海谁不知道父亲和林潮生关系多么的好,当年出了那样大的事,也只有父亲一个人敢站出来出头相帮,甚至她喜欢林漠,父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她嫁了……
“怎么不可能,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十二年了,凭着林漠的本事,怎么就找不出凶手呢?”
梁自庸撩开眼皮,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他到了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那林漠已经是笼子困不住的一只狼,梁自庸知道,他早晚就会和他撕破脸,闹个你死我活。
那还有什么好遮掩,梁冰这样的性子,又对林漠不死心,不说穿这件事,将来她不定就坏了他的大事。
梁自庸已经做了准备,不日就送梁冰出国,这辈子,她也别想再回来。
梁冰面色发白,哆嗦着缓缓坐了下来,却还是不信,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若真是如此,林漠知道了,岂不是恨毒了梁家……
梁冰纵然心灰意冷,离了婚,可对林漠,她心底的感情真的太复杂,说放下,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林漠给她一丁点温柔,她定然又是奋不顾身的再一次一头扎进去了!
“没什么不可能,我和林潮生没什么生死大仇,可这一辈子,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梁自庸的目光掠过惊愕的女儿,望向窗外,初春,天色澄澈的让人心醉,冷风远走,春风吹的人心都温暖的皱了,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四十年前的画面。
犹如欧洲宫廷油画里走出来一般的少女,聘聘婷婷的站在草地上,一回身,一个微笑,就记忆了一辈子。
林潮生有哪里好?一个粗鲁的不能再粗鲁的粗人,可她的目光偏偏从来离不开他的人和身。
她看着她的丈夫的时候,眼瞳里仿佛盛了蜜,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一瞬间就凉了,只是淡漠的点头,就移开,再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