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居里离开已是酉时时分。
还未完全入夜,街上就一片拥挤,街边摆摊的越来越多,大家小家的都走在街上,民间夜市向来是最热闹的时候,灯笼什么的早在街两边挂好,红彤彤的将夜色都染红了几分。
望着此番热闹情形,蔚唁倒是不着急那么快回去了,吩咐了车夫回去禀报蔚远一声,便带着迟暮和子锦往街心口走去。街边叫卖声一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其乐融融的样子,融在人群中,蔚唁不免都些恍惚。其实做个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纵然不富有,也比生活在腌臜的后院、每日勾心斗角要好多了。
迟暮和子锦向来未曾逛过夜市,两个丫头左看看右看看新奇的很。
“小姐小姐,你快看这个糖人捏的多好看!”子锦拔下一糖人反复瞧着,似乎从未看过这般小巧的玩意儿。虽生活在大家之中,每日深居简出,前世那段左右奔波的日子也没少让蔚唁在民间走动,前世亦逛过夜市,倒是不太新奇了,见子锦喜爱的很,蔚唁莞尔一笑
“若是喜欢便买了吧,你们两个想必都没尝过。迟暮,你也挑一个去。”相比较子锦的兴奋,迟暮要稳缓很多,在这样拥挤的夜市无疑是最危险的,人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了事,迟暮不敢掉以轻心,虽也激动地小脸发红,还是一副拘谨的模样,看着蔚唁不免发笑
迟暮盯着那糖人看了几眼,见子锦已经迫不及待拔下一个咬着,终也上前拔下一个付了钱给卖东西的老人家。
主仆三人未逗留太久,前边还有很多东西,子锦像个孩子似的左瞧右看,一路上捞了不少好东西,看的迟暮甚是眼红,不过她倒是不敢同子锦一般放得开,她到蔚唁身边没有子锦那么长,子锦和蔚唁一般大,迟暮今年却已十七了,想的也多一些,始终以侍卫的身份标榜自己,不敢多多靠近蔚唁。
她那点心思自然是逃不过蔚唁的眼睛,迟暮虽跟她时间不长,可至今也快接近两个月,子锦就更不用说了,来了她这这么久,自己还未曾给这两个丫头什么见面礼,只想着她俩在楚轻狂身边应该是不缺什么,现在心血来潮,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过了街心口的鹊仙桥,桥下有个摊子无什么人,唯有个穷书生打扮的人坐在那儿借着街边灯笼的微光读着书,他摊前也没摆什么东西,寥寥几本孤本和几幅山水花鸟画,画虽画的不错,留名却不是什么名人,也怪不得没人在他的摊点驻足。
蔚唁凝神片刻,提步朝他的摊位走了过去,他摊位边正巧一个位置挤满了人,很是热闹,那摊主见她朝另一边走去,高声唤道:“姑娘,那里没什么好看的,那家伙是个书呆子,卖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这里什么都有,您来这看看呗!”
他的叫喊没能制止蔚唁的脚步,须臾,便在他的摊前驻步,也不说什么,自顾自执起一幅画打量了起来。那书生看书的神情甚是专注,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东西卖不卖的出去,个性看着孤高的很。
蔚唁拿着一幅山水画看了许久,才开口问书生道:“你这画,打算卖多少钱?”
蔚唁问了有一阵子,那书生才给了她一个眼神,直到他抬头,蔚唁才得以看清,这书生长得倒也俊俏,尽管穿着寒酸,想着套上华袍也是个俏公子,只是态度就不怎么好了,连个正眼都没看蔚唁,懒懒道:“你觉得值多少钱?”
复又垂下头去,看着书不说话。子锦咬了咬牙,逛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一个卖东西的如此嚣张,立即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对客人怎么能如此冷淡,不懂得拉客也就罢了,话也不会好好说,活该你一个东西也卖不出去!”
子锦咬了一口糖人,碎声及其响亮,看来她是气得不轻,迟暮悄悄拉了拉子锦的衣袖,示意她别多话,蔚唁对他着态度没多追究,只放下那幅画朝临近的摊位走了过去。之前对她高呼的摊主见她又走了过来,甚是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对那书生嘲讽一笑。
那书生见蔚唁离去,也没多大的反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些人,都没有识货的!
蔚唁缓缓走到那摊前,浅笑问道:“不知摊主这里,可有笔墨能借我一用?”
蔚唁蒙了一方面纱,虽看不清容貌,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加之声线柔和,浑然使那摊主找不着北,笑眯眯的递了一方文房四宝过去,“这东西算我送姑娘的,姑娘尽管拿去用便好。”
那是全新的文房四宝,摊主出手倒是大方,蔚唁推手拒绝,强调道:“不必麻烦摊主,只需给我一套用过的就好,我用完后马上还给摊主。”
摊主很是好奇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立即掏了套用过的递到她手中,蔚唁接下,持着又来到那书生摊位前,让迟暮那好砚台,沾了些墨汁提笔就要往山水画上划去。
书生双眉一皱,当即摔了书,叱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不买就快滚,别妨碍了我的生意!”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子锦怒急,从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之人,小姐这架势一看就是想帮他一把,反正他这里也没什么人,几幅穷画能值几个钱,给他就好了,上来就骂人这是怎么个计较?欺负她们三个女子?
“我只是想帮你一把罢了。”蔚唁懒得看他,挥毫便在山水画角题下一首诗,那书生正想制止,就被子锦生生擒下,眼瞧着自己的画被别人如此‘毁’了,书生双目气得通红,想要骂人才发现被子锦点了哑穴,愣怔间,蔚唁的诗已经提好。
示意迟暮将砚台和笔还回去,蔚唁将画重新摆回书生面前,淡淡道:“虽你画技确实不错,也是名人后代,可既然家道中落,是出来讨生活的,就别想一夜到达终点,你这幅画,就算画的再好,也就值五两银子。路要一步步走,无人能一步登天,待你成名,就算是你随便勾勒几笔的画,都能价值连城。”
蔚唁倒也没其他意思,只知这位状元郎不易,想在此世多给他一些提点,好让他的路没有上辈子那么难走罢了,不过他倒是和前世一样的孤高看不起人,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领不领悟得了只看他自己。
言罢,蔚唁示意子锦松开他,转身离去。
那书生跌坐在原地,往那山水画顶端几列诗句,字字押韵气势豪迈,眼神一暗。
恍然间摊前站了个人,拿起他那幅画看了看,咂咂嘴道:“这画嘛,还凑和,这诗倒是不错,十两银子如何?卖还是不卖?”
柳云离咬了咬牙,虽然蔚唁方才那句话让他有所动容,可至今他还是无法从当初的傲骨中彻底走出来。
见他不理会自己,买画的男子嘴角扯出一抹鄙夷的笑容,“怎么了?还嫌少?实话告诉你,你可知道方才给你这破画题字的人是谁?那可是蔚府的大小姐,当今的康佳郡主,你还以为这十两银子是买你这画的?我这是买这首诗的,你以为你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画的画能值多少钱!快说,最多十五两,这里可就我一人认识那题字的蔚大小姐,换成别人来,你十两银子卖一年都卖不出去!”
柳云离眼底划过一抹愤怒,袖下的手紧紧攥起,须臾,冷硬道:“我卖!”
天色已暗,不知不觉走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方才的插曲使子锦心情不怎么爽利,一路上都没怎么笑过。
见她一脸漠色,蔚唁无奈的笑了笑,怼了下她的额,嗔怪道:“怎么还这副脸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再这副样子下次不带你出来了,你看看人家迟暮。”
子锦嘟了嘟嘴,不置可否,蔚唁被她这小模样气笑了,当即拉着她走到个首饰铺子里,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到我身边时间也长了,没什么东西送你们的,衣裳你们习武的恐是穿不惯,这家铺子的首饰精致,倒是很不错,挑挑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迟暮和子锦皆是一惊,忙回话道:“我们什么都不缺,今日出来本就让小姐买了许多小玩意儿了,属下怎敢再……”
“有什么不敢的,就当做见面礼,补给你们的!”蔚唁说道。
纵然她态度决绝,两人也默默垂下头去,一个也不敢往前走。
蔚唁长叹了口气,看来此事还要她自己来才行。迟暮和子锦缩着头跟在蔚唁身后,鸵鸟似的沉默,头也不抬一下,蔚唁比量了好几个,才挑出一对儿素气大方的,冲老板娘道:“麻烦将那两副头面给我看看。”
“好嘞。”那老板娘见她穿着连云锦的缎子,早就猜出她身份不凡,立即将那两副头面取了下来递给蔚唁,蔚唁转身将东西塞到二人手里,笑问,“看看,喜不喜欢?”
“属下……”两人不约而同想拒绝,就见蔚唁脸色一变,神色低沉很是不悦的模样,“你们若再以什么身份低下来回我的话,就别怪我翻脸!”
蔚唁从未如此严词厉色,两人也是怕了,诺诺接下了,闻见二人眼底划过的向往和兴奋,蔚唁总算扯出一抹淡笑,“老板娘,这两对头面我要了,嗯……那个也给我拿着吧”
那副耳坠看着也很不错,蔚唁仔细观察过,两人都有耳孔却鲜少看见戴耳坠,到底女儿家的,闲来无聊戴戴也好。
那老板娘高声应下,扭头就想去拿那对耳坠,身后传来一声柔语,“娘,女儿喜欢那对耳坠和头面,您买给女儿好不好?”
“当然好了,汐儿喜欢什么娘就给汐儿买什么。”被她挽着的妇女娇声笑着,对老板娘道:“这对头面和耳坠我都要了,开个价吧。”
“这……”老板娘怯生生的看了蔚唁一眼,“抱歉啊这位夫人,这副头面这位姑娘已经定下了,这……这不好……”
“是吗?”那妇女高眉一挑,面向蔚唁说道:“这位姑娘,这副头面价值不菲,见你一个姑娘家的恐怕也买不起,我家大女儿喜欢,不如你就让给我们,这里有五十两银子,算是给你的补偿。”
那夫人解下荷包,递予蔚唁,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身后两个丫鬟面色一沉,是说这妇女没见过世面呢,还是说自以为身份高贵谁都不放在眼里?蔚唁身上的连云锦,抵那十个头面都够了,还在乎这区区五十两银子?
蔚唁勾起一抹讽笑,微微扬了扬头,“这位夫人,您这些银子,就连京门口的乞丐都嫌不够塞牙缝的,您还是回去好好自己享用吧。老板娘,帮我把东西包起来。”
“这位姑娘嘴巴好生毒辣。”妇人身侧的女子柳眉一皱,柔声说道:“我娘好心好意想要弥补姑娘的损失,姑娘怎能这般说我母亲……”
那女子双眸含泪,紧咬朱唇,一副受辱又不敢说的可怜模样,顿时让周边买东西的客人生了怜护之心,纷纷说道:“你这姑娘嘴巴确实太毒,人家都是好心,你出言就是侮辱,恐怕有些过分了,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出来显摆了?”
“分明就是她们两个半路夺我们的东西,我家小姐说几句哪里有错了?”子锦素没什么心机,当即反驳道。那女子倒退了几句,似乎被子锦的蛮横吓到,一脸惧怕的拉着妇人的衣袖,“娘……我们还是走吧……这位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们别……别放在心上,我们孤儿寡女三个,真的没有要和你们抢,只是我看这副头面很适合我妹妹,我才……”
“大姐,娘亲,原来你们在这!”那女子话还没说完,门口冲进来一道黄色身影,笑嘻嘻的往妇人怀里钻,“娘亲,你只带姐姐出来,都不带灵儿出来玩,灵儿可是要不高兴了!”
被那黄衣女子一撞,之前的白衣少女往边上一跌,脱离了妇人身侧,眼底划过一抹深谙,脚下顺势一歪,跌倒在地
“大姐!”黄衣少女没想到她会跌倒,忙的上前搀扶,“大姐你没事吧!”
白衣少女眼底的幽色被蔚唁一眼瞥见,不由发出一声冷嗤,这女人和蔚清歌,还真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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