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聚起的水花有些刺眼，曦月愣在原地，早就准备好的反驳哽在喉咙里。
印象中，她从没见顾玉城哭过，而此刻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居然在强忍眼中的泪水，她一直觉得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却不想，他也会哭。
“念儿，之所以给你取名顾念念，也是因为思念你的母亲。”
顾念念——顾玉城思念念月。
“我承认我很自私，不仅负了你母亲，也负了你，但我保证，从今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战火无情，却唤起他刻意隐藏多年的有情，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看到的都是念月对他微笑的画面。
他一直在欺骗自己，即便过去多年，岁月早就迷糊了彼此的模样，他还是忘不了那年那月那日，那个在草原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她对着他笑。
她没想到顾玉城会说出这种话，即便她很想笑，现在的顾玉城自顾不暇，保护她？
她感受到身体里两个灵体的冲撞，久久无法平息。
蓦地，她看着他“你拿什么偿还我？”
“轰！”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紧随而至的是浓浓的黑烟，火星四窜，混着呛人迷眼的黑烟，霎时将他们包围。
她腰间一痛，被顾玉城狠狠推开，耳中却还轰鸣不断，有几秒钟的失聪。
曦月使劲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浓浓的黑烟滚滚袭来，刺得她眼膜生疼，猛地咳嗽几声，胸腔都扯着痛。
“不好了！宰相大人，寄月不知从哪搬来炮车，现在正对着城楼展开猛攻，我们的人死伤严重！”一个满脸焦黑的小兵酿跄的半爬半跑的到了跟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无人回应。
曦月撑着身子站起来，淡淡道：“他晕倒了。”
那小兵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小丫头，当即一愣，再看顾玉城，嘴唇紧抿，的确是晕倒了。
她还没说话，便又是一声巨响，炮弹在距离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炸开，刚才站起来的曦月脚下一滑，又堪堪往下栽去，她反应及时，抓住墙上的挂钩，这才稳住身子。
“带他下去！”
士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姑娘的人，但事实就是，他真就照做了，一手扛起昏迷的顾玉城，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下去。
她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接二连三的炮轰让道城楼摇摇欲坠，大有要坍塌的趋势，若不是修建城楼的石头坚固，只怕是两下也承受不住。
她眼眸一沉，运气将那扰人视线的讨厌黑雾驱散开来，红光四散开来，刺破浓浓的黑雾，红光与黑雾相接，发出“滋滋”的类似烤肉的声音，散发出阵阵白烟，将城外的景象看得清楚。
黑黢黢的寄月大军兵临城下，炮兵瞄准城楼，不断的往里添加火药。他们又加了一次，瞄准她所在的方向——
曦月眼眸一沉，轻身跳了下去。
“顾，顾三小姐？”前来支援的士兵看见一个女子从天而降，宛如一只轻快坠落的蝴蝶，等到看清脸后皆是大吃一惊，移不开眼睛。
身后的城楼闷闷响着，若不是她逃得及时，快速坠落的石头便会狠狠砸在她身上，将她轰个粉身碎骨。
曦月不禁皱眉，寄月的武器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快堵城门，他们要闯进来了。”她冷声吩咐道，一跃飞到他们身后，对着休整以待的将士们吼道：“我持太子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命令。”
令牌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然后立马跪下。
“我不和你们说这些虚的，现在立刻马上，把城内坚韧之物堵于城门之门，务必守住。”
北洵的军队训练有素，很快便组织成各个小队，搬木头的搬木头，抬石块的抬石块。
曦月站在一边，静默的看着这一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出来，她本来觉得自己是个完全的寄月人，理应是站在寄月那边的，可就在今天，顾玉城掏心掏肺的跟她说了那么多，她却动摇了。
自己……其实也算半个北洵人。
城外接连不断的炮声，夹杂着寄月大军气势浩荡的嘶吼声，席卷着耳膜。
真是聒噪。
她烦躁得揉了揉耳朵，正想飞出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却听到炮火声突然停了。
四周归于一片宁静安静得……有一丝诡异。
她皱眉，不知道寄月又想使什么把戏。
一个小兵奄奄一息的被人拖着身子带了回来，他满脸是血，看不清样貌，却能从他清脆的声音中判断，这是个少年。
“三小姐，他们的炮弹好像用完了，已经停止攻城了。”拖着他的其中一人道。
她点头，目光落到少年身下空落落的裤腿，眼眸一沉。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被炮弹炸残的双腿，再坚硬的铠甲也禁不住那样巨大的威力，断处汩汩往外冒着血，染红了一大片衣物。
“扶他下去救治，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要放弃。”她沉声说道。
那几个兵怔愣一下，看向她的眼中升起浓浓的敬意，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朝她行了个军礼“是！”
“继续看着，不要懈怠。”她对着右将交代了几句，快步迈进了一个营地。
那是专门用来救治伤员的地方，战争特殊时期，没有什么谁比谁高贵的道理，即便是宰相的顾玉城，也和那些受伤的士兵安在一个帐篷里。
曦月撩开幕帘走了进去。
先是一股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侵入鼻腔，再就是一大群呜咽痛呼的伤员，他们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中扎满了武器碎片，任由随行的军医用镊子一片片取下来，有的扎得深了，连带着一小块皮肉扯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她自认为淡漠，却也被这样的场面震惊到了。
这些受伤的士兵，大多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有的甚至比他还小……
她垂眸，加快脚步走到顾玉城休息的病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