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收拾好行装,向皇后表明了去意,随即带上折叠妥当的官服、擦得雪亮的雁翎刀和金牌御令,再次踏入腾龙殿。
玄棣一言不发,指了指矮桌上的白瓷酒杯。
那清澈的酒水如同带着某种蛊惑,萧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容心知不胜酒力,饮完一杯之后,就再不肯端起酒杯。
玄棣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道貌岸然的话语,萧容想了半天,明白那一大串话的意思就是他同意让她回府,却依然留着她侍卫长的职权。
萧容暗暗想,这侍卫长一职安在她身上本就形同虚设,她之前也不过只是想要借助这个便利对付琴妃和魏荷语罢了。留与不留,其实都无关紧要。
玄棣命人收回了官服、雁翎刀,却并不将御令收回。萧容也不多想,只当是已经卸任了,便一一跪拜。
本是为她卸任,玄棣反倒显得更加来兴致,连饮三杯,好不豪爽。
萧容一直跪着,本想等着玄棣喝够了,她就磕头告退。却不料玄棣丝毫不给她机会,反倒是殿内的其他太监宫女都悉数退了下去。
萧容开始紧张起来。
玄棣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柄长剑,瓮声瓮气地说道:“犹记得朕第一次见你,你当时一袭雪衣,美得朕都不舍得移开眼。如今要请辞,不如临走前为朕舞一段剑法,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愿。”
萧容今日脱下官服,换上了清丽的襦裙,虽不如白衣那般便利,但也还能舞上一段。
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去,玄棣这样的要求也不算为难她,她思索一阵,便应了下来。取过剑后退几步,应和一般地舞了几招。
玄棣一边看,一边饮酒。脸上满是笑意。
舞完了剑,萧容再不多做停留,对着玄棣三叩首,恭声道:“皇上亲自送行,卑职感激涕零。愿皇上福泽康健,万寿延年。卑职,就此告退。”
她说罢,缓缓起身,向后退去。
还未退出殿中,突听得一声脆响。她惊然抬头。是玄棣打翻了酒杯。
萧容愣住。
正在这时。玄棣踉跄着走过来,双臂张开,萧容只觉眼前覆上一片明黄,然后她就被玄棣搂住了。
“容容。告诉朕,朕究竟要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心?”
玄棣个头并不算太高,加之饮了酒全身疲软,索性就将头靠在了萧容肩上。
萧容慌起来,伸出手推他,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毕竟他是皇上。
玄棣发觉她在推搡,索性沉声命道:“不准动!”
萧容全身僵住,这才明白过来玄棣是想借酒发挥。他明明已经准了她回府,她只需好好安顿了醉酒的玄棣。便万事大吉。
可奈何玄棣越发来劲,双手环住她的腰,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萧容忍了一阵,发觉不妙,因为她隐隐发觉玄棣似乎是有意为之。
本来玄棣已经同意了她回府去。这样的行为的确是玄棣的不妥,可是如今玄棣是借着酒劲,她又能如何?反倒是她,若是一个不慎,推搡太用力伤到了玄棣,反而是难辞其咎了。
正在萧容握紧了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胡公公颠着步子跑进殿来,颤颤巍巍地跪下,道:“皇上,国相大人求见,说是……有急事启奏皇上!”
胡公公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玄棣已经搂住了萧容,眼见着就要成事,可偏偏国相又催促得紧,说什么大事不妙。胡公公终是拖不住,只得进来通报。
萧容心中大喜,不着痕迹地从玄棣怀里撤出身来,也慌忙一同跪下。
玄棣自然是不悦的,愠怒地瞪了胡公公一眼,僵持了一阵,才道:“那还等什么,快请。”
胡公公嗻了一声,躬身退下。萧容也趁此机会向玄棣拜了一拜,一同退下。
不得不说,公子胜虽然很卑鄙,但也阴差阳错地救了她好几次,这也不辜负她上次在凤仪殿内对他的手下留情了。
走出腾龙殿,正巧见到公子胜匆匆往里面走去。
不知是不是萧容的错觉,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公子胜似乎煞有介事地低哼了一声。
莫非他知道方才殿内的情形,因此故意出来为她解围?他居然这么好心了?
萧容正想着,一束阳光明晃晃地打在她的身上,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然后暗自打消了刚才那荒唐的念头。
走到宫门口,见到一顶熟悉的锦轿,锦轿旁还立着一个婢女。
萧容认得她,她就是相府门口的那个婢女碧鸾。想必这锦轿也就是公子胜的了。
萧容虽然疑惑公子胜的来意,却也不做停留,径直走了出去,甚至不再多看一眼。
可碧鸾却柔笑着上前来,向萧容微微一蹲,道:“萧大人,相爷交代了,请萧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萧容暗暗惊异,公子胜果然知道她在腾龙殿内。
“那相爷此番进宫,所谓何事?”
萧容轻笑着问,虽并不指望这婢女能告知她实情,但也想看看她对此的态度。
却不料碧鸾并不做遮掩,直言道:“回萧大人,相爷此番进宫,是为着魏将军的事。”
“魏将军?”萧容错愕,又补充道,“你是指……护国大将军魏嵘将军?”
她其实很不愿这样称呼魏嵘,因着这护国大将军之位本属她的先父萧启。
碧鸾温声答道:“没错,正是护国大将军。”
萧容沉下眉,继续问:“护国大将军能有什么事,须得国相大人如此奔劳?”
可碧鸾却摇摇头,道是不知。
萧容沉沉叹口气,只得候在锦轿旁。
她想她又被公子胜算计了,公子胜故意让婢女透露出是魏嵘的事,可究竟所谓何事,婢女又只字不提,这不就明摆着吊她胃口,吃定了她会耐下性子等他出来了吗?
萧容气鼓鼓地握紧了拳头。
等了好半天。都不见公子胜出来,萧容故作不耐地低声埋怨:“相爷可让人好等,日头这么毒,人都快晒晕了。”
果不其然,碧鸾就撩了撩轿帘,柔声道:“相爷交代了婢子,务必好生招待萧大人。萧大人觉得日头毒,不如进轿中等候吧。”
萧容故作愉悦地笑了笑,走近碧鸾,却不进轿中。反而打量着她。故作疑惑地问道:“你叫……红鸢?”
碧鸾连忙颔首。答道:“回萧大人,婢子碧鸾。”
萧容故作顿悟地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红鸢呢?红鸢为何没有随同相爷一起来?”
碧鸾沉沉眉,这才道:“红鸢姑娘有别的任务。因此没来。萧大人……认识红鸢?”
萧容立刻笑着摇头:“只是听闻罢了,好像红鸢刚进相府不久,我也是听闻相爷提及,还以为红鸢就是你呢。”
碧鸾脸上闪过微微失落,低声嘟哝道:“相爷……未曾提起婢子吗?”
萧容拍了拍额头,笑道:“怎会怎会?定是提过的,只是我记性不大好,因此才只记住了红鸢,相爷多次提及红鸢。想来红鸢在相府中地位不低呢。”
萧容自顾自地说着,余光不停地瞥着碧鸾,想从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什么。
碧鸾虽有些失落,却也微微一笑,答道:“红鸢姑娘的确地位不低。是相爷心腹之人。”
萧容一听,故作神秘地笑起来,说道:“哪是什么心腹之人?想必……是心爱之人吧?”
碧鸾顿时失色,紧张地倒吸一口气,反驳道:“不会的!萧大人可千万别乱猜!相爷若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萧容见碧鸾已然方寸大乱,便乘胜追击,故作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相爷为何生气呢?分明是相爷亲口告诉我,说红鸢姑娘是他毕生挚爱,他此生,非红鸢姑娘不娶的。”
“相爷……他当真这般讲?”碧鸾惊得脸色发白,连嗓音都变得尖利了。
萧容努努嘴,“我骗你作甚?上次相爷亲口告诉我的,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呢,我还琢磨着,到时候来相府喝一杯喜酒呢!”
萧容漫天瞎编着,大抵是被穆卿历练得演技到位,碧鸾还真有些信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碧鸾暗自重复着,惊慌的神色让萧容顿时不安起来。
“什么不可能?为何如此说?”她立刻追问。
碧鸾咬了咬唇,憋得泪花闪闪,这才道:“相爷如果真的要娶红鸢姑娘,那相爷又为何要让红鸢姑娘以身犯险?”
萧容一听,顿时大惊,逮住碧鸾的手臂,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以身犯险?”
碧鸾的确是快哭出来了,迟疑了好一阵,才开口低声说:“相爷想要魏将军出兵攻打阜国,可魏将军却迟迟不肯应,于是相爷就……”
“他就怎么!”萧容已经急得快要跺脚,抓着碧鸾的手也不知不觉地使出了好大的力。
碧鸾却也不觉痛,犹豫了一阵,终是开了口:“相爷让红鸢姑娘前去说服魏将军。可魏将军喜爱女色是人人皆知的事,红鸢姑娘生得貌美,此去恐怕是……”
萧容的手猛地抖起来,牙关紧紧咬着,随即恨声骂道:“公子胜这个畜生!他怎么可以……”
骂完以后,萧容又慌了起来,几近哀求地摇着碧鸾,问道:“那现在她在哪儿?在哪儿?”
碧鸾猛地摇头:“婢子真的不知道了!红鸢姑娘一大早就梳妆好离开了相府,想必此刻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萧容无力地往后倒了一下,恨得全身发抖,牙都快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