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以后,凤翎就常常在镇上遇见常欢。
凤翎觉得,自从认识常欢以后,她似乎‘交’上了好运。
常欢是那种非常简单快乐的人。冯娟的原话,常欢就像老鸹,唯一的区别,老鸹喜欢往自己窝里搬亮闪闪的东西,而常欢喜欢搬银子。
所以凤翎只需要提几个能让他赚银子的法子,便能从他手里换来在她看来价值无量的东西,比如说断肠草,比如说雷公藤,最夸张的一次,她居然从常欢手里换得一本内功心法和一本拳谱:让二哥秦乐文一直奉为至宝的东西。
凤翎还觉得,这一切似乎得来的太容易了,容易得有悖常理。
不过观察了许多次,她找不出常欢身上不合理之处。他总是要讨价还价一番,依照她的法子赚到银子之后,才会给她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所有的这些‘交’易下来,凤翎觉得,她是占了便宜的。
这些‘交’易让她成为一个制毒高手,二哥荣升为秦家的一等护院,每月的银子涨为三钱。
还有她爱死了那只爱出来瞎晃悠,喜欢探头探脑,抓起雀仔来却身手敏捷,快准狠的小青蛇。
凤翎于是放弃了深究。
次年二月,秦守文和冯伦一起,通过了县里的童子试。
秦铁柱十分高兴,而冯先生趁机提及想在书院里试办‘女’学的想法,‘欲’招凤翎为第一名‘女’学生。
秦铁柱欣然应允。
三月,凤翎开始了与秦守文结伴去学院读书的生活。
新搭建的‘女’学堂里只有凤翎和冯娟两名学生。
而冯先生授课的重点为‘女’子来说比较薄弱的图学和易学,冯娟听得云里雾里,凤翎却是从中得益匪浅。
她理解了外公留下的图纸中她不能理解的部分。仔细研究后,她恍然明白有些人对外公穷追不舍的原因。
外公留下的那些她曾不明白为何物的东西,很可能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新型武器!
这个发现让凤翎愈发的谨慎,不敢再在外公的小屋逗留太长时间。
不过好在这两年来似乎一切平静。再没有人‘弄’断过她缠在‘门’环上的发丝,也没人‘弄’‘乱’她留在‘门’边的小树枝。
凤翎想,或许是那些人在外公的屋里找不到东西,所以放弃了寻找。
这是好事。
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强列的不安感觉笼罩在凤翎的心头。
凤翎想,或许是进京之日越来越近的原故。
县衙己经宣达文书,朝廷‘欲’重建黄册,详载每户丁粮之数,并将以此新册制定各户赋税的标准。
皇上十分重视此次改建,遂将监生派往全国各地。指导、监督土地丈量,每户人口普查登记等等。对于瞒报少报者,朝廷将予以重罚。
朝廷并随之颁布了一系列的丁粮均衡的法令。依各户男丁计量丁粮之数,严重失衡者,余产将没入朝廷国库。
在凤翎看来,这是朝廷国库空虚的表现。
依凤翎前世的记忆,这项法令实际在全国并未能得到真正推行。两年后,皇上驾崩,新皇继位,这项法令即随之终止。
而这个时候,这项法令在民间,尤其是官宦大家。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纳妾之风盛行,一妻十妾的大有人在,目的只为增加本户男丁之数。
秦家田少男丁多。这项法令对秦家根本没有影响。
然而京城为官的秦天河,妻妾虽多,却一直未能育有男丁,为寻后计之策,他这才想起自己故乡的三个儿子。
十月间。秦天河派来接秦家人入京的车队便会到达。
可不管怎么说,与冯伦冯娟相伴读书。还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凤翎非常珍惜这段即将走到头的美好时光。
书院外‘春’光明媚,流水潺潺,鸟鸣啾啾,将冯娟的一颗心早勾得不见了影,凤翎却埋头于书本。
窗外忽的两声猫叫,凤翎从书上抬起眸子往外望去,果然看见冯伦从窗外探出脑袋来。
冯伦此时己经十四岁,脱去稚气的脸比幼时更加俊朗,可当他冲着凤翎挥手,压低声音唤她的时候,脸上‘露’出的依旧是记忆里那时纯真稚嫩的笑。
凤翎一时晃了神。
就是这张纯净的笑脸,曾一辈子刻在了她的心里,给她带来永远也不能忘怀的遗憾。
如今,她却是要再一次失去这种笑容?
凤翎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她没有法子阻止朝廷颁布新令,没有法子阻止秦家人入京,甚至连想让娘,哥哥们留下的理由都没有。
“阿凤,阿凤!”
冯娟早跑到了‘门’口,见她不动,又折了因来拉她,“走,出去玩会,别担心,爹爹今日有客,一时半会的不会来。”
冯娟却是猜错了。
几人坐在小河边看着冯伦编织小玩艺儿。编了一只小兔给冯娟,又编一只孔雀给凤翎。
凤翎才接过低头细瞧,就听得冯娟一边拉她,一边小声喊,“快走,快走,爹来了。”
才蹑手蹑脚的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冯先生不怒自威的声音,“往哪儿跑?”
“完了。”
冯伦一声轻呼,三人跟着脚下一滞,再慢慢转过身来。
冯先生己经到了三人的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没有开口责备。
凤翎抬眼便见着了站在冯先生身后的男子。
凤翎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似乎整个人纠结在矛盾漩涡里。
一身单薄的素‘色’青衫,没有半点装饰,用于簪发的是一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木簪,然而长身‘玉’立,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清冷;长相俊逸,眉目如画,美好的感觉却到不了眼底;带着温柔的笑,表达的却是无可言喻的苦涩与无奈。
很年轻,却似乎曾经历了一世沧桑。
看着他,凤翎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莫苛责了,羽鹤兄,想你我当初,亦是如此啊!”沉磁的声音里亦带着流年似水的追悔与无奈。
凤翎听着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羽鹤是冯先生的字,能如此称呼的人当与冯先生相‘交’匪浅。
“是。”冯先生居然恭敬的微一颌首,便从冯伦身上移开了目光。
冯伦冯娟同时舒了口气。冯娟拉拉凤翎,示意她一起施礼。
“兰先生!”
听了冯伦冯娟的称呼,凤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冯伦冯娟不小心提及,却立时缄口的兰先生!
“好,好,阿伦阿娟愈发长进啊,羽鹤兄,你调教的真好。”
“子‘女’顽劣,让兰兄见笑。”
“你啊,还是那苛刻的‘性’子,”兰先生轻笑,目光旋即落在了凤翎身上,又道,“你这‘女’学生,便是我常听阿欢提及的秦姑娘吧?”
阿欢?
凤翎愣了一瞬,旋即明白兰先生所说的是常欢。
凤翎慌忙行礼。
兰先生似乎看出她眼里的‘迷’‘惑’,笑道,“阿欢亦是我的世侄,与阿伦一样。”
凤翎这才了然。
这些年来,冯娟冯伦与凤翎无话不说,唯对于常欢与兰先生,两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似的,从不主动提起,对凤翎亦不愿多言。
就算冯娟有时偶尔漏出一言半语,冯伦也会很快的将其遮掩过去。
只说冯先生不让多说。
凤翎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多问。
却没想到兰先生与常欢是这层关系。
这时常欢牵了两匹马来,马脖上挂着两个大大的包袱。
常欢在离兰先生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恭敬得行了礼,才道,“兰叔,咱们可以回去了。”
和兰先生说话的时候,常欢的表情神态极为恭敬,和往常相比变了一个人似的。
看见凤翎,常欢似乎并没有意外,微微的点头打过招呼,便束手立于兰先生身侧。
又听得兰先生笑道,“阿欢,见着师傅不用行礼么?”
“什么师傅?”常欢涨红脸看了凤翎一眼。
“教你挣银子的师傅啊!”
兰先生这番话惹得众人轻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我可是银货两讫的!”常欢就算是不服气的争辩,神态之间却不似平日的放肆随意。
这个兰先生像是有什么来头的大人物,凤翎不由心道。
“听阿欢说,你有个哥哥是习武的?”
凤翎点头称是,以为兰先生暗指之前从常欢手中换取拳谱一事,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来搪塞一番。却没想到兰先生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来递于她,道,“我闲时翻出故人的一套拳谱来,想着这样‘蒙’尘真正可惜了了,今儿正巧了,送与你当见面礼罢?”
凤翎不敢接,看向冯先生。
冯先生冲她微微点头,“既然是兰先生送你的,就收着吧。”
凤翎双手接过,称谢,扉页上书《十三势歌》。
凤翎不由心头大骇。
为了帮助秦乐文习武,这些年她亦想方设法的替他寻找相关的拳法秘诀,秦乐文仰慕太极拳法,却一直苦于不得良师。经过一番苦寻,凤翎知道这《十三势歌》。
《十三势歌》是记录太极十三势长拳的歌诀,是太极‘门’不传之秘学,己经失传,如今千金难得。
凤翎慌忙双手托于顶,向兰先生行礼,道,“多谢兰先生,然而礼物太贵重,凤翎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