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日落前,姜岩到了钟家,领着妹妹向姨母告过辞,方自钟家出来。因两家皆在县上住着,距离得不远,兄妹二人便徒步归的家。
陶氏已做好晚饭,于屋里候着。应门声放了两个孩子进来,便在后头赶道:“快去净过手面了来。”
姜小娥乖乖地净过手面过来,刚在桌前坐下,她娘便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问一句:“今日头一回上课,可还顺利?”
姜小娥点点头:“女先生姓林,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待我很好,姨母与阿葭亦是十分的热情。”除了小表弟那一段插曲外,初回去钟家上课确实是很顺利。
姜岩亦净过手面于桌前坐下,执起筷子来,闻言亦问上一句:“嫃儿今日都学了哪些?未叫钟仁那小子欺负吧?”
他不问方好,一问起她面上便有些不自然。正要含糊着回话,怎料哥哥的声音陡然转冷,质问她:“手上怎么回事?”陶氏本还未察觉,经儿子一问,倒令她吃了一惊,捉过来一看,亦是沉了面。
姜小娥心里一突,连忙垂下了脑袋,支吾道:“是我自个不小心跌的,就只蹭破了点皮儿,不妨事的,娘……”
“说实话。”她话未道完,姜岩便打断她。
“就是我自个弄的,不关旁人的事,哥哥怎地就不信。”她说着,亦生出点懊恼来,把手举到他眼下给他看,“你看,不过蹭破了点皮儿,在姨母家里早抹过药了,现下早也不疼,就是还有点印子,过个两日便消了。”
姜岩仍不信:“看样子可不像自个跌倒蹭破的,倒像是叫人掐拧成这般。”
未想哥哥眼力劲儿这样厉害,姜小娥惊地连忙缩回了手藏住。陶氏一直在旁听着,自个带大的闺女会不了解她的性子?一看她神色便知方才所道之言有假,她亦没好气地开口:“伸过来,给娘看看。”
姜小娥自是不愿,陶氏一个眼睛瞪过去,她便是不愿意也不敢逆了她娘的意思,便把手伸过去。
“当着亲娘亲哥哥的面还不知说实话,你这丫头怎地就这般傻啊你!”陶氏只看一眼,便知闺女这手是叫人给掐拧成这般的,她只当是让葭丫头给欺负成这样,因此又道,“明儿个甭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未想这葭丫头这般狠心。”
“娘。”不意娘一下误会了阿葭,她可还想着去上课,正处在新鲜劲儿头上。姜小娥便又急着解释起来,“不关阿葭的事,她也是无心之过,气头上失了分寸,这才无意伤了我。”知道再瞒不住,只得道出了实情。
陶氏面上仍旧不好看:“怎地回事?还不仔细说来。”
姜小娥点头嗯一声,再看一眼哥哥后,方把今日在钟家之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给娘与哥哥听。末了还要为阿葭解释一句:“确实是姨母偏心的狠了,表弟实在顽劣讨人嫌,不怪阿葭会生气。”
闻言,姜岩面色虽有好转,但语气照旧冷硬:“日后少掺和这等事。”
晓得哥哥这是关心她,姜小娥便心里不赞成,但面上还是乖乖答应了。
到底是自个的亲妹子,陶氏听后,不免摇头道:“你姨母自小这般,少有明事理的时候,阿葭是唯一的闺女儿,日后倒是没有大碍。只你远表哥,想有了那样一个顽劣霸道的弟弟,日后总要吃亏一点。”
“娘,哪处吃亏?”姜小娥不解道。
“好了好了,用饭。”陶氏不愿与闺女说叨这些个,连忙打住她,“这不关咱们的事儿,没必要多言。”
姜小娥只得闭住了口,跟着娘与哥哥用饭不提。
待到晚间临上榻前又要给手抹药时,陶氏见了便又问:“这瓷罐子倒是精致的很,味道也不似寻常药膏那般刺鼻,想是个好物。”
姜小娥已经散了头发,身穿藕荷色寝衣坐在榻沿,她娘正帮她抹药,闻言便笑了一下:“是表哥的药,他让丫头送来的,说是拿过来给我与阿葭日后备用的,正巧我手上伤了,阿葭便让我拿回来用。”
闻言,陶氏倒有两分惊讶:“你远表哥素来性情冷淡,不想倒很有为兄的责任感。”
“有无责任感我是不知,只知道阿葭与表弟都十分惧他,他说一句话能顶上姨母说十句,管用的很!”
母女两个上榻躺下,吹灯下了帐子,陶氏方道:“是如此,倒不知性子是随了谁,既不像你姨母亦不似你姨丈。不仅如此,长相气度也是如此,出众的不像是钟家人……”忽觉失口,陶氏连忙打住,拍着闺女,“不早了,快睡。”
姜小娥还有些睡不着,急着把今日在林先生那处学到的一一告诉给她娘知道,便林先生夸赞她的话也一并说了。陶氏笑:“人家那是面子话,可当不得真,万不可为此而骄傲自大,失了谦逊之心。”
“林先生是个实诚人,该是不会说面子话的。”不想好没讨着,倒又让娘说了一顿,姜小娥有些生恼地咬一咬红唇,抱着她娘的手臂摇,“娘啊,您就不能夸夸我,夸一句又不会少块肉。”
“你又未做何好事,夸你做甚!”陶氏故意板着脸,“快睡,明儿不想去钟家了?”
姜小娥本还在兴头上,自是想去的,闻言便立刻闭了口,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再去钟家时,便见到了钟老爷。
钟老爷先是笑说了两句嫃丫头越来越俊俏了,后才拍一下姜大外甥宽阔的肩膀,笑赞:“岩哥儿一副好身板,愈发壮实高大起来,好啊好,男儿家就该如此!”
今早钟远亦在边上,钟老爷说着说着便移到了自个长子身上。
他看一眼眼前身形高大壮实,面貌英气逼人的姜大外甥,后才将目光转到长子身上,暗自在道:远儿身量虽也修长挺拔,若单看倒也伟岸,但与之姜岩一作比较,难免就显得单薄清瘦了些,不知能有个甚的法子,让远儿也如此健壮结实。
刚一这般思毕,他又在心里好笑。远儿是读书人,素日里所触之物皆是斯文儒雅的东西,如何能与自小卖苦力的姜岩作比较?二人走的都不是一条道,如何要他的长子去效仿姜岩?岂不自降了身份?
钟老爷心里在嘀咕,面上仍是笑道:“岩哥儿现今还在码头上当差吧?一切可还都好?”虽说钟老爷人有几分势力,但对眼前这个妻子的外甥儿,还是有两分中意。
年纪小小便撑起了家中重担不说,如今在码头上亦混出些个好名头来,管输运的曹总管乃是县上各商户巴结讨好的对象,妻子的这个外甥儿,便在曹总管手下做事,据说走哪都带着他,很受重用。
姜岩自是客套作了答。
他现今算是曹总管手下的一把手,自不用再如往年那般搬运货物纯卖苦力,除了每日风吹日晒做做监工之外,便是跟着曹总管各处走,算认得一些县上的龙头富户。只他自来寡言,便识得也只是个面子情,说不上两句话。
钟老爷年轻时生得风流倜傥,如今过了不惑之年,倒显得发福起来。只他自来保养甚好,并不似外头那些肥头大耳,满肚油肠之人那般,只略有些发胖而已,风流形象却是不减,反因岁月沉淀,愈发显得成熟有味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陶姨母便牵着幺子过来。见到外甥在场,难免问上一句:“岩哥儿过早不曾?不曾的话便赶紧跟着过来过早,空着肚子当差总归是不好。”
姜岩客气谢过:“来前用过,劳姨母挂心。”
“岩哥儿总这般生分客套。”钟老爷坐回椅上,佯作不快,“如今嫃丫头又来咱们家上课学习,都是自家亲戚骨肉,便该把此处当作是自个家中一样,万不要讲究虚礼才是。”
姨丈既点了她的名儿,姜小娥自乖巧应下。
钟老爷十分疼宠爱女,晓得自家闺女与姜家这个小外甥女儿很是合得来,因此转头便问陶姨母:“葭丫头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儿,派丫头去把人喊来,嫃丫头都来了,她怎好还不露面。”
钟老爷在钟家就是唯我独尊的存在,平日里半点不管后宅之事,时常想到哪说到哪。这时候想到葭丫头了,便派人去喊,半点不考虑她现下起没起来,或是手上在做何事,为旁人考虑的甚少,只管如自己的意愿。
陶姨母刚要瞪他一眼,可碍于自个娘家外甥在场,不好扫了他一家之主的面子,只得忍下气。派了自个身边的丫头去喊:“时辰不早了,去唤姑娘起来。”
待那丫头一走,几人再说了些话,看着时辰不早,姜岩便起身告辞。嘱咐了妹妹几句话后,又说上一句烦姨母照看了,方告辞出去。
钟老爷作为长辈,自不好相送晚辈,便派了长子前去相送。
表兄弟二人皆是话少之人,关系亦是疏浅。除了逢年过节见上几面之外,其余时间碰面的时候甚少,只到底是嫡亲表兄弟,既走在一块儿,话还是要说上几句。
说话间,二人来至门口,在跨门槛之前,因着心里不放心,姜岩到底说了一句:“嫃儿年小,来远弟家中上课学习定有诸多不适,远弟既为兄,便烦照看着点。仁弟年幼,到底是顽劣淘气了些,女孩家最是胆小娇弱,必要时候也该略加管教管教。”
说这话也是看人,倘若对方是陶姨母或钟老爷,姜岩必不会有此言。他虽与这个表弟接触不多,但他给自己的印象还是不错,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人,并非是个狭隘之人,这才能与他道出此言。
钟远自是明白表兄话里之意,定是昨日表妹手伤一事被他知晓,这才因心中担忧,出此一言。
钟远道:“表兄放心,弟必会严加管教幼弟,亦会照顾好表妹。”
姜岩这才略微宽心,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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