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决定,当天,张逸同沐秀儿就去了苏大娘家,略作商定后,又到村长家跑了一趟,如此,第二天开课的事就定下了,高小六自告奋勇地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小伙伴们。
第二天,张逸醒得有些早,睁开眼时,外头天还没有亮,身边,沐秀儿还在睡梦中,唯恐吵醒了她,张逸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会突然这么早醒,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事,嘴上说得有勇气,但事实上,对于顽二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要面对一个习惯用拳头处理事情的男人,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存在着本能的恐惧。选在这个时候开课,本就是对于顽二抗争的表现,也不晓得,对于这种无声的正面对抗,那个浑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想到这儿,心头不禁有些不安地颤了颤。
脑子里正各种瞎想,边上有了动静,张逸忙闭上了眼,她不想让沐秀儿察觉出自己的紧张。
沐秀儿从梦中醒来,眼儿眨了两下,先侧过了头向窗口看了一眼,天色尚早,又转了过来,就着房里昏暗的光线,看向了张逸,隐隐约约见她闭着眼儿,呼吸平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昨儿这人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侧过头盯着那人看了一小会儿,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须臾掀了被,轻手轻脚下床,又回过身,仔细帮她掖好了被子,这才走到了衣柜边,拉开门,挑出一件新制的袍子,再返回到床边,把它整齐的放到了床头,随后悄悄走了出去,去做每天要做的事。
等沐秀儿离开后,张逸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儿,她侧了一□,看到了摆放在床头的那一套新衣。将它拿到了跟前,展开,闻了闻,新衣尚带着阳光的味道,心突地安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起床洗漱,谁也没有提那不开心的事,吃完了早饭,各做各的事,张逸把教书用具收拾了一下,“一会儿,我先送你到娘那儿去。”苏大娘家同村长家是两条路。
沐秀儿刚把绣绷放到小篮儿里,听她这么说,手上一顿,想了想应道:“也好,回头你再同小六一起走,小六这孩子机灵得很,你也好有个伴。”说完,走到了柜子边,从里头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到了张逸手中:“这个你带着,是二叔给打的,锋利得很,顽二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会对你做什么,但总得防着。”
张逸一愣,低头看了看匕首,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掂在手里有些分量,刀柄用布条缠着,小心地将它拔出刀鞘,两面开刃,确如沐秀儿所说的那样,很锋利,重新把刀插了回去,“你也说了,顽二不至于光天化日会对我下手,想来,我在村长家他更不敢轻举妄动。这个还是你留着的好。”说完要递还过去。
沐秀儿却不接:“还是你带着,我去娘那儿有你送,在她家里也不会有事,再说了,我这儿还有一把剪子呢,”边说边拉开盖在篮子上的花布,把里头的剪子亮了亮:“去村长家的路长,你带着,我才能放心,今天你先拿去,回头,我请二叔再给打一把。”
话说到这份上,张逸知道这把匕首自己是必定要收起来的,也不再推辞,塞到了怀里:“行,就按你说的,”略一顿,又想到了什么:“不如请二叔多打几把,家里头多藏几处,这样稳当。”
她说者无心,沐秀儿听者有意,心头微微一动,嘴张了张,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到了时辰,就该出门了,张逸提着包着书笔的布包,沐秀儿跨着她的小篮,把大黄留在院里看家,关门时,张逸又多留了一个心眼,做了几个记号,等她弄好后,回过头,见沐秀儿脸上露出一抹异样,讪讪一笑。
到了苏大娘家,高小六一早儿就等在那儿,这小子今儿也打扮得干净利落,“秀儿姐,你放心,有我高小六在,张逸哥不会有事的。”爹娘说的话,这小鬼头早早偷听了去,这会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夸着海口,啪,脑袋后头挨了一下,苏大娘瞪了他一眼,“死小子,尽浑说,好好跟着你张逸哥上学去,要敢惹事,回来仔细你的皮。”接着又对张逸说道:“逸哥儿你甭理这臭小子,只管安心过去,中午和小六一块儿过来吃饭。”
张逸忙点头应下,“嗯,娘,秀儿,那我这就过去了。”说完,拉着高小六准备去村长家。
“你路上……慢些走。”沐秀儿忍不住叮嘱了一声。
“我知道,你放心吧。”张逸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沐秀儿站在院门前,目送着一大一小远去,“行了,进去了,不会有事的。”苏大娘站在她身后叫了一声,见她不理会就先进屋了。
沐秀儿没动,直到再瞧不见人影儿,才进了门。
张逸到达村长家的院子时,一大半的学生已经到了,高小六见着了小伙伴,一溜烟的跑过去同他们说话。
同村长打了招呼,稍等了一会儿,时辰到了,开始上课,张逸点了点数,只有两个孩子没来,不过都让人稍带了话,一个说是吃坏了肚子,另一个说是跟着他老娘回娘家走亲戚。
张逸也没有去多问什么,在这个时候,大人们能让孩子照常来上课,已经表明了村子里大多数人的态度。
如此,张逸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挑了启蒙学中的一篇,开始给孩子们解说,说完后,把生字写在了黑板上,让他们自己抄写练习,自己则开始抄书。
一时间,小院变得十分安静,张逸一如往日,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也不会忘记用目光往孩子们身上扫荡一回,很有些夫子的威严。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晚上,张逸和沐秀儿在苏大娘家留了饭,吃完后,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张逸先仔细查看了之前做的记号,又细听了一下里头动静,除了大黄扒门声,再听不到其它,这才放心地让沐秀儿开门。
进去后,锁了门,张逸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自在了,大咧咧地往屋里走,沐秀儿由着她去,把今儿做的绣活放到矮柜上,接着去灶里烧水,拿了些冷饭喂大黄,又查看了一下鸡舍。
都弄妥后,水正好已经烧开了,提了水壶进屋。
张逸在外头神经紧绷了一天,直到这会儿才真的松了下来,人懒懒的歪在床上,手摸着微鼓的肚子,好不写意。
“过来洗洗吧。”沐秀儿把水倒到了盆中,转过头朝那人叫道。
张逸这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走到桌边,拿巾子擦了把脸,这下是真的舒坦了。
一些话在苏大娘家不方便细问,沐秀儿等她擦完了,这才开口说道:“我瞧你今儿挺累的样子,真没遇上什么事?”
张逸晓得她担心,放下巾子,摇了摇头,“没有,都挺好的,上午孩子们都过来了,就只有两个没来,都让人带话过来了。”把没来的原因略提了提:“下午,也没啥事,”顿了一下:“也没有人提过顽二,倒是二柱,他自个儿给他哥写了封信,怕有错漏让我帮他看了看,这小子是个用心的,学得很快。”
沐秀儿仔细地听,没来的那两个孩子,一家是村口赵家的,另一家是西边李家,这两户平日里都是有些怕惹是非的,无论是不是托词,都在情理之中,她原以为会有更多的人冷眼旁观,如今看来,倒也还算好,心下松了口气。
张逸猜她同自己想的差不多,笑道:“我说的吧,这嚼舌头的有,但终归还是明事理的多,咱们硬气些有好处。”
沐秀儿知她有意不提糟心事,也就不再多问了。
到了晚上,熄了灯,张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躺在她身旁的沐秀儿迟迟没有合上眼儿,身边这人沾了枕头就睡,显然是累着了,平日里也是做这么些事,也不见她会如此累,再回想她的那些个举动,想来,这人瞧着轻松,但这一天必定是提心吊胆的,莫名地就想到了昨儿对自己说那番话时的模样。
处了那么久,沐秀儿对张逸性子也有些了解,别看她平时,说话头头是道,行事作风像个男子般,其实胆子却是极小的,在路上见到五大三粗的汉子总会先行避开,夜里那门窗锁总是查了又查,怕鬼也怕人所以才选择睡在床的内侧,就是这么个胆小的女子,即便挨过顽二的拳头,她还是选择了那样的法子来维护自己,分明可以避开的,偏偏挺身而出,想着想着,心里透出了淡淡的暖,鼻尖儿却有些发酸。
就这么,无惊无险,平静地过了五天,张逸每日按时去教课,沐秀儿在苏大娘家做活,小两口早上一同出门,晚上一起回家,另一边,顽二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先是带着他家的客人拜会了村长,隔日那位年长些的公子先行离开了,而仙童般的小少爷却留了下来,再后来,又找人量了地,买了村边上的五亩良田,雇人帮他打理,这番做派,不像要生事,反而似是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般。
两边都和没事人一样,村子里的流言暂时也消停了些。
可事事难料,正当所有人都在静观其变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把这一坛浑水重又搅了起来。
这天,张逸正在上课,没多久,小舟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进院就叫:“不……不好了,张……张逸哥,秀儿姐她……她……”
张逸一听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扔下笔就往苏大娘家跑。
高小六也着急了,撒丫子地跟了过去,小舟儿见他们俩都跑了,也顾不得话没说完,又追了过去。
张逸只当是顽二终于耐不住下黑手了,一路拼了命的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只希望沐秀儿别被抓了去。
快要到时,远远瞧见苏大娘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张逸心里头咯噔一下,再跑近些,就听到一阵泼妇般的叫骂:“沐秀儿,你个不安分的贱蹄子,骚狐狸,我养了你这么大,给你饭吃,你倒好,恩将仇报,嫁了人也不安省,你就是见不得锦阳好,我呸,我告诉你,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咱们家锦阳绝不会要你。”
“方婆子,你这老货,我看你这把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这话,你糟不糟心,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呸,你护着这下-贱胚子,你才有报应呢,沐秀儿,你给我出来,出来。”
张逸没功夫细听,拨开人群走了过去,这一眼瞧去,呆了一下,只见苏大娘正插着腰,和一个精瘦的婆子指着鼻子对骂,四下看了看,院门关着,看不到沐秀儿,心顿时凉了一半,若没有出事,她怎么可能会不在苏大娘的身边,顾不得其他,冲了过去急急问道:“娘……娘,秀儿她呢?她人呢?她怎么了?”
苏大娘见张逸突然出现,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透出一抹尴尬,再看他急得气都接不上,脸色都变了,知道他必是听到风声,误会了,忙解释道:“逸哥,你别急,秀儿没事,在里头呢,她好好的。”
“没事?”张逸傻傻地重复,只觉得心跳得突突直响,脑子半天也没能拧过来。
“她没事,在里头,你先进去。”苏大娘见他神色不对,知他还没转过弯来,本死守着院门的她,稍移开了些,让了条路。
有了这样的缓冲,张逸已经反应过来了,正要往里头去,衣袖被人从后头大力的一扯,受到阻力,她本能地回过头,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同苏大娘对骂的婆子拉住了自己。
还没等张逸做出反应,那婆子瞪着眼儿,开口问道:“你就是娶了沐秀儿的那个男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