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由直径超过三丈的镶金莲台为底座、绘满佛门真言法咒的黄绫为幔帐的步辇凭虚悬浮。
四名容貌俊美,难以分辨年龄乃至性别的黄袍僧人分四角簇拥着步辇御风飞行。
步辇飞过之处,空中散落无数洁白的曼陀罗花瓣,幔帐内似有似无的诵经之声随风传向四面八方,竟是传得愈远而其声愈响,到后来直如撼魂荡魄的洪钟大吕般是四野轰鸣盘桓,良久不息。
盘膝静坐与幔帐之内的国师无尘仍是当年颜如美玉、衣如白雪的出尘气象。
他唇齿开合低声诵经,心中却思忖道:“如今紫微星和翼火蛇皆已归位,剩下的便只有右弼星与天机星。本座佛门六大神通中的‘宿命通’虽尚未练成,却多少有了些观照过去未来的能力。方才心有所感,那右弼星与天机星却似走到一处。为免功亏一篑,说不得只有亲自走这一遭了。”
便在这步辇风驰电掣般向西北方飞行之际,下面忽地传来一个浑厚声音:“空中可是国师法驾?下官玄甲卫千户左子雄有要事求见!”
无尘心中一动,所乘步辇当即轻飘飘下降,正落在左子雄马前。
那四名侍从僧人亦随之落下,仍分四面护定步辇。
左子雄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抱拳躬身,恭敬上禀道:“国师,下官奉旨押解兵部尚书、征北大元帅傅天仇回京,途中却发现那傅天仇实是干国忠良,故此甘冒死罪暂缓行程,将他安置在前方的‘正气山庄’。
“如今下官孤身赴京,正是欲求见国师,请国师出面分辨忠奸,而后向陛下进言,还傅天仇清白,为国家留此栋梁之臣。”
无尘雌雄莫辨的柔和声音从幔帐内传出:“你说傅天仇为干国忠良,这是你自己的发现,还是得了旁人的提点?”
左子雄略一犹豫后答道:“启禀国师,下官押解傅天仇途径‘正气山庄’时偶遇一人,却是昔年‘天机博学士’诸葛卧龙的传人,名唤宁采臣。此人已得诸葛先生真传,有经天纬地之才,指点江山之志。下官是听了此人的一番剖析,才懂得明辨是非。”
幔帐内沉寂片刻,无尘的声音才再次传出:“你来见我之事,那位宁施主是否知晓?”
左子雄怔了一下,随即躬身道:“请国师出面为傅大人主持公道,正是宁公子提出的建议。”
无尘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也罢,贫僧偶然静极思动而有此次出游,却无巧不巧地被你遇上,这便是缘法。你且在前面带路,待贫僧去看一看那傅天仇到底如何?”
“多谢国师!”
左子雄大喜拜谢,转身上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无尘的步辇再次升空,由那四名僧人护持着紧随其后。
辇内的无尘做无声冷笑:“请君入瓮?”
等左子雄回到“正气山庄”时,正是东方破晓,红日将出的时刻。
眼看着视线尽头的大地之下正有万道金光乍现,陡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大片浓黑如墨的乌云,霎时间遍布了整个天空,使得天地之间重归一片令人压抑心悸的黑暗。
左子雄仰头看看天色,脸上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时那步辇已经落在“正气山庄”的门外,无尘从辇上缓步走下,每一步踏出,脚下都涌现一朵金色莲花,托住他的脚底令他不沾染一丝尘埃。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必理会这些风云变幻,快引贫僧去见那傅天仇。”
“遵命!”
左子雄口中答应一声,扶着腰间横刀刀柄的双手却不自觉紧了一紧,当先引路往山庄后面行去。
一行人到了一个房舍还大体完整的院落外,首先看到那三十名玄甲卫正在外面警戒。
见到左子雄回转,其中一人快步上前相迎,并说明院内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左子雄摆手令其退在一旁,而后向着院内扬声喝道:“傅大人,国师法驾已至,还请外出相迎!”
不多时,傅天仇、傅清风、宁采臣三人快步而出,看到那位足踏金莲恍若人间佛陀的“圣僧”无尘时,急忙一起上前郑重施礼。
施礼之后,傅天仇却是长揖不起,言辞恳切地道:“国师,下官遭小人谗害,蒙受不白之冤,还请国师施援手拨云见日,令下官重见青天!”
无尘微笑合十:“南无阿弥陀佛!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汝今遭此劫,焉知不是半生战场杀伐的恶业果报?你与其在贫僧面前苦苦哀求,还不如放下执念,及早皈依。岂不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这两句话永无休止地在所有人耳中回荡不绝,且仿佛拥有某种奇异魔力,从耳中一直侵入心底,挑动了每个人心中潜藏最深的欲望,无论是酒色财气还是功名利禄,凡是心中所欲所求者,莫不栩栩如生地呈现与眼前,似乎唾手可得。
那三十名玄甲卫最先迷失其中,脸上带着无限的狂喜与憧憬,身体则如行尸走肉般不知不觉走向合十诵经的无尘。
无尘的身外现出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那些玄甲卫的身体只要与这金光轻轻一触,便似投入一张充斥无穷贪婪的巨口之内,瞬间即被吞没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天仇、傅清风、宁采臣与左子雄则是在迷茫之后先现出了苦苦挣扎的神色,但在不断于耳内心头回荡的梵唱声中,终究在各自心中欲望的诱惑下迷失自我。
首先便是傅天仇和宁采臣的脸上现出与那些玄甲卫一般无二的狂喜憧憬之色,身不由己地向着金光罩体宝相庄严的无尘行去。
走在前方的傅天仇堪堪要触及那刚刚吞噬了三十个生人血肉魂魄的金光时,原本充斥欲望与渴求的双目瞬间恢复清明,转而升腾起浓烈无比的杀机。
他右掌骈伸,掌缘隐隐现出黑白二色光华,以手作刀简简单单的一式劈斩,摧枯拉朽般撕开无尘身外笼罩的金光,向着那颗仿佛打过蜡般锃明瓦亮的头颅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