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在燕王府的地位现在说起来有些特别,因为世子朱稿炽和高阳郡王朱高煦都成了家,有自己的府邸,他虽然不是燕王的亲生儿子,却可以每日陪伴在燕王身边,倒显有些得贵重起来,下人们服侍得十分小心。
苍狼初来燕王府时没有待太多时日就被派去寻画雨去了,如今回到王公贵族之家倒觉得越来越不自在起来,每日在王府总有人跟着,又不能去见画雨,实在是无聊得很,每日只好练功读书,功夫倒是越练越好,书却是多少天也看不完一本。
一日,苍狼依旧是练功,却见一条白色的小狗从身边跑过,颈子上还拉着一条红色的细绳,他下意识踩住了绳子,把那小狗抓了起来。
“小姐,慢些跑……小姐,慢些跑!”
一个丫鬟追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苍狼猜想小狗必是这少女不小心放跑了,便一言不发地把拴狗绳递了过去。
少女轻轻接过绳子交给丫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苍狼道:
“你是谁?”
苍狼还没答话,那丫鬟便扶着腰喘着粗气道:
“这位……这位就是奴婢前些日子跟小姐提过的陆……陆小爷,王爷新收的义子。小姐你三天里总有两天在鼓捣琴……琴棋书画,自然不认得,说起来……陆小爷还是你的哥哥呢。”
少女脸上一红,觉得刚才追逐小狗本就很不雅观,话也问得很不礼貌,赶紧对苍狼一施礼道:
“智明见过兄长,刚才是智明唐突,让兄长见笑了。”
原来这位就是朱棣的四女儿朱智明,苍狼经历过朱高煦的追杀,哪敢以兄长自居,慌忙还礼道:
“小姐客气了,陆苍狼见过小姐。”
朱智明嫣然一笑道:“兄长既是父王的义子,自然是智明的义兄,又何必如此见外,叫我一声‘妹妹’便是。”
苍狼见这个女子谈吐斯文得体,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明明说自己是她的义兄,却要喊自己“兄长”,这个称呼既敬重又不见外,得体中还带着亲近,最后又要自己随意地喊他一声“妹妹”,这更是表达了对自己的亲近。
苍狼听不出这许多意思,但也感觉到和她讲话真的很让人舒服。
朱智明,这像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苍狼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她,身穿宝蓝色丝绸留仙裙,头戴红宝石纯金步摇,鹅蛋脸上一双天真明亮的眸子,双颊红润,唇若含丹,润滑的肌肤吹弹可破,明明是个年纪尚轻的美人坯子,却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端庄气派。
朱智明见苍狼这样无礼地看着她,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启齿,那丫鬟倒是快人快语,嗔道:“陆小爷不答话便算了,如何这样看着小姐,未免太荒唐了些!”
苍狼哪有那样的心思,慌忙赔罪道:“小姐适才讲话客气,我忍不住看了看小姐端庄的样貌,绝没有不敬的意思……何况小姐当我是义兄,我自然要当小姐是我的亲妹子,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丫鬟道:“陆小爷真是个憨人,既然是亲妹子,哪有一口一个‘小姐’的,小姐叫你喊他‘妹妹’,你喊就是了。”
朱智明瞪了一眼那丫鬟,见怪道:“如何这样与兄长说话,你这丫头也太无礼了!”她二人年纪相当,朱智明责怪起丫鬟,倒真是像长辈训斥孩子一般。
骂完了丫鬟,朱智明转而对苍狼道:“兄长别见怪,这丫头被我娇惯坏了,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不过她讲的也不是全然没道理,兄长叫我一声‘妹妹’就是了。”
苍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那好,就听小……妹妹的。”
朱智明掩面一笑,当然知道苍狼是“小姐”二字刚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妹妹。
那丫鬟却调皮打趣道:“陆小爷,您不叫便罢了,一叫便要叫小姐“小妹妹”了。”
朱智明被逗得笑出了声,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全没了刚才笑不露齿的淑女样子。
苍狼虽然憨直,但也听得出这是一句笑话,有些尴尬地跟着笑了几声。
这是苍狼接触过的第二个同龄女子,自然忍不住把她与画雨作了一个对比——论样貌,朱智明更恬美,画雨只能算俊俏;论性子,朱智明很温和,而画雨有些任性;论谈吐,朱智明更优雅,而画雨像个男子一样爽快;论喜好,朱智明学得是琴棋书画,画雨想的是建功立业,前者让许多人赞不绝口,后者让许多人无话可说……
无论怎么看,朱智明都是更优秀的那个,但苍狼还是觉得画雨更好些。至于为什么,苍狼一时也说不清,是因为画雨的真、聪明还是可爱,还是自己跟画雨更熟悉的原因,又或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当然没法说清,就像星星不如月亮明媚,但有的人就是喜欢星星,苍狼此生听过的最动人的话,就是那颗星星说的“躲不过,我就嫁你。”
想到这里,苍狼不禁微微一笑,但再回头一想,自己竟然拿义妹与画雨比较,这算不算是不敬,算不算是非分之想呢?苍狼的内心有些羞愧起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朱智明是不会发觉的。她与苍狼坐在花园的石桌前,又一起说了许多的话,说的不过都是一些自己的生活的琐碎经历,无外乎是苍狼在草原的经历,还有智明在闺中的生活。
当两个人说到画雨之后,他们的生活就有了交集,苍狼说到如何与画雨不打不相识,如何去找逃婚的画雨,如何解了九龙帮的危机;智明也说起小时候二哥朱高煦欺负自己,画雨姐姐为她出头,与比她高一个头的朱高煦扭打在泥地里……两个人对画雨都表达出不同方式的喜爱。
一直聊到黄昏,二人才决定离去,竟然还约定以后要常常在一起聊天。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个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木讷的北方少年,只有一面之缘,本该话不投机,敷衍了事,却偏偏还要邀约再谈,好似知己好友一般。
说是兄妹之情未免有些牵强,毕竟不是骨肉至亲;说是爱慕之意又有些亵渎,毕竟两个人今日刚刚认了兄妹,何况苍狼身上还有背着一份未成文的婚约。
也许,只是因为一个“真”字,苍狼从来就是一个纯真的人,智明同样如此,他们的言谈没有什么保留、顾虑和猜疑,所以投机。
多年以后,当咸宁公主回忆起那个秋天的午后,她与纯真少年的那次交谈,还是觉得心里很暖,在那个少年之外,她再没能见到配得上“真挚”二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