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说宇》手抄本,言九鼎无奈地对站在书桌前的李擎苍摇了摇头,薄薄的几页纸,他已经反复研读了许多遍,依旧觉得一筹莫展。
擎苍接过言九鼎递回来的手抄本,无奈地放回怀中,问道:
“言盟主,你的身体恢复了么?”
言九鼎笑道:“好多了。”
“什么时候教我直剑?”擎苍不想再这样无谓地等下去,所以不再绕弯子。
“我觉得你应该先学一些内功运行的法门。”
说着,言九鼎拿出一本有些陈旧的线装书,递给擎苍道:
“这就是我初学内功时候的看的那本道家内功基本心经——《导引三篇》,以你的资质应该很快能学懂。”
擎苍没有接过《导引三篇》,这已经是言九鼎几个月来第三次拒绝教授他直剑了,他觉得有些气愤,也有些不解:
“言盟主是不是不愿意教我直剑?如果言盟主不愿意教,还请明示,我李擎苍绝不会强人所难。”
言九鼎放下《导引三篇》,叹道:
“孩子,你已经明白了直剑的剑意,也看过了剑招……只要我稍加点拨,以你顿悟风花雪月四剑的聪慧,学会直剑也不过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擎苍更是不解道:“既是如此,言盟主为什么一直不肯教我?”
言九鼎道:“倘若现在上官德明还留在宫中,你也已经学会了直剑,你会怎么做?”
“进宫杀他。”擎苍恨恨地说道。
“这就是我不肯教你的原因……直剑到底能比风花雪月四剑高明多少暂且不提,如果你现在就学会直剑,或许有五成杀死上官德明的机会,但你自己却有八成被禁卫军围杀的可能,但即便明知如此,你也一定会去,对吗?”
擎苍没有说话,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言九鼎接着道:“可你只有十七岁,前途无量,不该就这样去死……我知道你一定要杀上官德明,我不奢望你到有十成把握时候再去杀他,但最起码,我希望你有五成把握活着回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擎苍无语凝噎,原来言盟主一直不肯教他的原因,是爱惜他的性命,不愿意让他送死。而他与言盟主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这纯粹是一个长者对一个晚辈善意的爱惜之情。
言九鼎见擎苍若有所思,轻声道:“当年我杀魏斯文时候已经四十六岁了,在武功修为很难超过他,而你不同,你天赋异禀,超越上官德明是早晚的事情。他既然是替皇上办差,总是会回来的,你为什么不趁着这段时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说着,言九鼎又拿起那本《导引三篇》递给擎苍道:“你和上官德明交过手,什么时候你自己觉得杀他的把握足够大了,我就教你直剑。”
“好,我明白了。”
擎苍真的明白了,他认同言九鼎的话,把《导引三篇》小心放进了怀中,向言九鼎行礼告辞,走到门口,才觉得忘记了什么,转身对言九鼎道:
“言盟主,谢谢。”说完,朝门外走去。
“谢谢”这两个字包含了很多层意思,比如擎苍已经认同他的看法、比如擎苍对他很感激、比如这是个不认死理的人……言九鼎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句“谢谢”让他觉得很满意。
擎苍回想着言九鼎说的话,觉得自己的确钻了牛角尖,让滴水穿石都兴奋无比的内力或许才是他最有价值的财富。他就像一个解不出算术题的孩童,非要用一种繁琐的方法找出答案,而不知道其实还有更简便的解题方法。
想到穿石的时候,擎苍突然萌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一半是寒彻心扉的恐惧,另一半,是羡慕。
如果说哪个人有十成把握杀掉上官德明,也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那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个是张三丰,另一个是穿石,而张三丰可能活了两百多岁,而穿石只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
你可以不认同穿石的武道,但没有人可以无视他在武术上的惊天造诣。
“我不会走你的路,但我要以你为目标。”
这一天,滴水穿石成为了李擎苍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偶像,当然,这只关乎能力,无关品行。从此以后,穿石是他在功夫修炼上的一个假想敌,尽管就现在而言,这还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回到自己的卧房,擎苍打开了那本《导引三篇》,看起来就是某个道教分支门派的功法,结构也很简单——
所谓三篇,开篇是“吐纳篇”,讲得是呼吸法门;中篇是“经络篇”,讲的是经脉运行;尾篇是“道心篇”,说的是内力的本源。加上一篇口诀,这本内功心法也不超过万字,的确很简单,但把内功的练法也大概说了清楚。
对擎苍来说就像是一本启蒙读物,这些内功心法本就是道家的功夫,与李擎苍在其他道家书籍中看到的养生、锻炼之道也有许多共通之处,许多道家的术语、经脉的走向他也都能明白。
擎苍迫不及待地照着前两篇的功法调息运气,疏通经脉,果然觉得大不相同,体内的真气由丹田发出,顺着经脉流动游走于全身,身体温暖,精神焕发,连双目都明亮了几分,原来这就是一般的内家弟子运功的方法。
再看第三篇,擎苍便明白了言九鼎当初练习时候不能接受的原因,因为“道心篇”所阐述的内功本源是“道法”,处处以老庄的主张为尊,比如清静无为,比如道法自然,比如阴阳互补,比如以德报怨,甚至还有炼丹、修仙之类的内容……等等的道门学说构成了一个修道者稳固的认知,也就成为道心,而这也就是内功的本源。
擎苍是道士的徒弟,对于这些学说自然是很熟悉的,但他自小也学过儒、释经典以及阴阳杂学,对其中很多内容是不能信服的,比如他不信修仙之术,也不认同以德报怨,所以不可能对“道心篇”深信不疑,他也需要和言九鼎一样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作为一个儒生,言九鼎笃信的是儒学,内力由此而衍生、运行。但擎苍也记得,言九鼎曾说过“皇帝该死”这样有违儒家伦常的忤逆之言,那说明他也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卫道士,他只是简单地把道心定格在理解最深的“信”字上而已。
擎苍所学杂而不精,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从他接触过的诸多学说主张里选出一种深信不疑并愿意永远践行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是仁,是善,是非攻,还是慈悲?谁知道呢?
我不过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畏惧的渺小少年而已,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哲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