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话到口边,蓦地想起陈沅芷待自己情真意切,不忍伤她的心,便将话头缩了回去。
陈沅芷猛地转头,盯住女儿,喝道:“李,珂,歆,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寻儿为什么说你有了意中人?”
李珂歆瞧见娘亲脸色阴沉,直呼自己姓名,心中害怕,不由得低下头去,却又忽起逆反之心,心想:「难道我这一生,都要活在旁人的操控之下吗?」
她突然热血上涌,叫道:“我喜欢甄伏霜!我只喜欢甄伏霜!我想要跟他在一起……”
陈沅芷怒不可遏,啪的一声响,打了她一个嘴巴,怒道:“我怎生出了你这个孽障!”
李珂歆不敢闪避,陈沅芷连打了十几下,这才住手,打的她面颊红肿,骂道:“你既然与寻儿拜堂成亲,就应该恪守妇道,怎敢如此三心二意,说出这种丧德败行的话来!”
李珂歆从小到大,都不敢忤逆长辈。适才激愤之下,第一次反驳娘亲,此时热血褪去之后,勇气顿失,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像个木偶。
她不言不语,低着头,听着娘亲喋喋不休的责骂,泪珠滚滚而下。
到后来,脑中呜呜作响,已听不清陈沅芷在骂些什么,料想无非是“名节”“清誉”之类的东西。
那些责骂犹如寒风抽打,李珂歆忽然感觉身上好冷,越来越冷,冷的她牙齿打颤。
睁开泪眼,眼前模糊一片,朦胧中,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爹娘本来是她的避风港,是她的退路。
但现在,她已没了退路。
她仿佛看见那个小女孩,孤身一人,站在海面上,站着哭。身后没有灯火,身前白雾茫茫。
便在此时,李珂歆心中突想:「霜哥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蝉儿听得陈沅芷责骂女儿,再联想到“榜下捉婿”之事,心中早已雪亮,暗忖:「她们便是李经武的家眷?」侧目打量陈沅芷母女。
她因失手刺死李经武,心下歉疚不已,但见到李珂歆举刀欲杀公子后,那份歉疚之心便即消匿无踪,反而激起了几分愤慨。
「这李珂歆不愿嫁给公子,想必是有个青梅竹马。」
「哼,指腹为婚的故事,我都听腻了,想必她那意中人品行太差,于是李家想要悔婚。」
「正巧我家公子刚到青云城,便被李家长辈一眼相中,想要将女儿送给我家公子,却被严词拒绝。」
「于是他们便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馊主意,来了个榜下捉婿,呸,不要脸。」
「我家公子品行高洁,怎么可能看上你家的丑……女儿」
苏蝉儿本想骂她“丑八怪”,但见李珂歆眉目如画,娇艳可亲,实在说不出口,骂了个“丑”字,便即改口。
只见陈沅芷厉声道:“阿珂,以后不准你再跟姓甄的见面,听清楚没有。”
李珂歆泣不成声,身体颤抖,说不出话来。
苏蝉儿见状,哼了一声。心想这李珂歆既然成亲,却仍心系旁人,世上竟有如此三心二意的女子?不由得顿起轻蔑之意。
陈沅芷见女儿以沉默相抗,不禁又恨又怒,只怕威逼之下,女儿更加叛逆,乃至自轻自贱,最终做出有辱门庭的丑事,不由得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
过了半晌,陈沅芷收敛心神,抬手又向李珂歆打去。
生死事小,名节事大。倘若将来女儿真的铸成大错,那就悔之晚矣了,此刻如不能打醒她,那么,自己便一死了之吧!免得被人耻笑。
苏寻快步上前,握住陈沅芷手腕,不知是演戏,还是真心劝道:“陈姨,算了吧,过犹不及,相信阿珂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她会想通的。”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更显得二人品行高下,陈沅芷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觉得没有教好女儿,百年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自家女儿更是配不上苏寻。
陈沅芷摇了摇头,将脸转向别处,不看苏寻,呜咽道:“我李家百年清誉,岂能毁于一旦……我,我打死这不肖子……”
她心中满腔悲愤,想要打醒女儿,但手腕被苏寻陡然握住,不由得全身酸软,脸上微现红晕,手臂顿时没了力气,向苏寻斜望一眼,心想:「这时候竟然会想起与武哥的新婚之情,当真好笑。」
「不知武哥现在何处?那管家带头叛乱,我趁机逃到了水府,倘若武哥平安无事,定会前来寻我吧。」
陈沅芷胡思乱想,心底隐隐害怕李经武遭遇不测,不愿细想下去,转向李珂歆,说道:“阿珂,你从小到大,备受宠溺。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却为何,会被那甄伏霜迷得神魂颠倒?”
李珂歆垂着头,过了片刻,泣声道:“我……我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陈沅芷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咱们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伸手出去,抚摸女儿红肿的脸颊,说道:“你既然享受了家族带给你的福利,就不能逃避你要承担的义务。况且,你又怎知苏寻,不是良配呢?”
苏蝉儿听了半天,再也忍不住,好奇道:“我看那甄伏霜长得人头猪脸,哪里比得上我家……苏……酥哥哥了?你可真是鼠目寸光……”
她本来想说“公子”,但不知为何,却忽然改了口,灵机一动,将“苏”字,改成了“酥”字,这二字本来同音,旁人也听不出分别。
苏寻道:“蝉儿,别乱说。”
苏蝉儿连忙闭紧嘴巴,见苏寻不再看她后,又低声嘟哝了一句:“人傻还嫌说。”吐了吐舌头,朝苏寻扮个鬼脸。
苏寻道:“饭菜都快凉了,有什么事,先吃完饭再说吧。”左手拉了陈沅芷,右手牵了李珂歆,将她们带到石桌前,按在凳子上坐下。
李珂歆本想反抗,却抵不住苏寻的蛮力,又不敢公然发作,只得顺从。
陈沅芷脸色微红,同样顺从,眼见女儿似是意有回转,心下甚慰,暗想:「感情是需要培养的,阿珂和寻儿之间,可能还需要时间磨合,不能操之过急。」
桌上炙羊烤鸡,炸肉脍鱼,菜肴很是丰盛。
落座之后,苏寻端起杯中果酒,正要举杯,同三女共饮,却被苏蝉儿伸手拦下,只听她道:“不能喝。”
苏寻奇道:“怎么了?”
苏蝉儿道:“李珂歆一见面就拿刀砍你,这饭菜又是她做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哼……”未尽之意,自然是说“饭菜可能有毒。”
李珂歆忽然抬头,瞪了苏蝉儿一眼,然后提起筷子,当先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了一会儿,忽然泪水一点点滴在饭碗之中,勉强又吃几口,抛下筷子,伏在桌上,闷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