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到我了!”
好似抱怨的说了一嘴,米雄从惊讶中平复过来。他靠在窗台上,平静的看着张明澄,小口的抿着咖啡。觉着不够味的他皱了皱眉,随即从书架上取下酒壶,朝着咖啡里兑了些许爱尔兰甜酒。
这下味道对了,他舒展了眉头,展颜说:“菲律宾咖啡加上爱尔兰甜酒,美妙的组合,你会喝到甜蜜的味道。”
米雄直起身,刚要走动,老张的枪口立即对准了他。米雄高举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放松,老伙计。既然你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你已经仔细检查过这个房间了。如你所见,这是地地道道的书房,可没什么危险品。”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明澄冷漠的回答了他。
米雄确信老张不会立刻开枪,缓缓挪动步子到了书架上,随手取下了一本书。那是一本《张江华文选》,十七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张江华一生出版了无数的名著。他曾经在欧洲旅行过几年,对欧洲尤其是法国、德国的风土人情了解颇深,写下了《三个火枪手》、《茶花女》《巴黎圣母院》等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
甚至欧洲的学者怀疑张江华上辈子肯定是欧洲人!否则怎么解释其用英语写作的水平远超母语?
“我最近很痴迷于张江华……尤其是这段话:朋友是宝贵的,但敌人也可能是有用的;朋友会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敌人将教育我,我应当怎样做。”他皱了皱眉头:“用汉语说出来有些绕口,如果换成是德语说出来,你会觉着这简直是一首美妙的诗歌。啧啧,简直太美了……可惜的是我不会德语。”他合上了那本书,显得有些惋惜。继而看着老张,说:“那么,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又变成敌人了?”
“这正是我想问的。”老张平静的说:“在找你之前,我仔细分析了下,似乎我们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现在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因为你退休了。奇怪的是你并不这么想……”老张顿了顿,接着说:“科技的发展真是日新月异,我从没想到追踪器可以小到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薄膜。”
张明澄比划了下自己的衣领:“就藏在衣领的下面,这东西有效距离有多少?”不待米雄回答,他继续说:“我一个人逃亡了三十二年,逃习惯了,被出卖习惯了,所以总会谨小慎微。于是我把那张指甲大小的薄膜贴在了一艘走私船上。之后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米雄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张明澄咧嘴一笑:“那艘船彻底消失了,连同船上的六名船员以及四十多名非法移民。咻……碰!一枚毒刺导弹将那艘可怜的小渔船送进了海底。几个侥幸从沉船中掏出来的家伙,只多活了五分钟,随即被冲锋枪打成了马蜂窝。我很想问问你,既然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为什么你会把我当做敌人?”
米雄开始微笑,他扬了扬咖啡杯,笑着说:“凭空捏造的么?既然你没登上那艘船,你怎么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我说了,我现在戒心很重。所以等我抵达日本之后,就开始打听那艘走私船的消息。结果我发现那艘船消失了,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小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动用了一些陈年的关系,搞到了当日日本海岸保卫团的出勤记录。于是顺理成章的从一名军官嘴里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
米雄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说:“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死到不能再死……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杀我?”
“风风雨雨几十年,总有一些陈年的旧账需要清算。有些是需要追讨的,比如你……还有一些,是需要还的。”张明澄苦涩的说:“在我看来,杀你显然没有还债重要。所以我就先去了趟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你就不怕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玩儿死你的学生?”
“你是说杨峥?”老张毫无表情,异常平静的说:“我从没打算收过什么学生,而且可不是什么大学教授,没法给自己的学生推荐一份优渥的工作。教导他只是一时兴起……如果他真的被你玩死了,那只能说明他还不够聪明。我告诉过他,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人。”
老张点了颗烟,缭绕的烟雾让他微微眯了眼睛。“叙旧就到此为止吧。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到底为谁工作?”
“为谁工作?”米雄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不屑的笑了起来:“我从CIA退休了,老婆跟我离婚很多年,孩子只会在每年春节给我打个电话。你觉着我这种人会为谁工作?好吧,我是为了钱。从听到RTA计划时开始,就打算大干一票,然后就此收手。也许我会去太平洋上买座小岛,从此过上悠闲的退休生活。至于说杀你……就像你一样,我也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曾经被我出卖过的死对头。”他认真的瞪着张明澄,一字一顿的说:“我不相信你把吉隆坡的事儿忘了,那不可能!”
仿佛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停顿了下,继续说:“你的学生是个怪胎。身手敏捷,很聪明。连大的梁松新教授认为他只要用心,就有希望拿到费东谷数学奖。只要稍稍多一些经验,他就会成为一名最出色的特工……没有之一!你死了,我会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刚好他正被RTA后遗症困扰,我只需要适时的提供帮助,他就会把价值七千万的RTA原液送到我面前。”说到这儿,他叹息了一声:“可惜……我还是太着急了。也许我该再多给他派送一些低难度的行动任务,这样他现在也许就不会被困在沙坑了。”
“只是为了钱?”
“当然!”米雄理所应当的回答:“像我这样的老家伙,辛苦了一辈子,只拿到一点微薄的退休金。没有亲戚朋友,妻子离我而去,儿女当我不存在,除了钱我还能有什么追求?”
听米雄这么说,张明澄开始大笑,米雄也开始大笑。两人便在那晨光中的书房里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的背后,总是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
米雄大笑着转过身,翻开那本《陈江华文选》,那本厚厚的文选,中间完全被掏空,里面藏着一把上了膛的小巧手枪——WASP-R袖珍手枪,5。25毫米的口径,六发弹容量。米雄将其抄在手里,大笑着陡然转身,朝着张明澄扣动了扳机。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提醒着米雄一个事实,枪膛里根本就没有子弹。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凝固在脸上。
张明澄同样收了笑,他冷漠的看着米雄,说:“你知道我的作风。既然我出现在你面前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你,那就说明在这个房间里你完全无法威胁到我。”说着,他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东西,摊开手,任凭黄橙橙的子弹掉落在地板上。
米雄神情严峻的整了整睡衣,而后平静的走到了书桌旁,坐在了椅子上:“这么说,今天注定是我的死期了……清明节的话,你会来墓地看我么?”
“也许去,如果太忙就算了。”
“那你可以……”
没等米雄把第二段话说完。枪响了!
挂载着消音器的手枪,连续发出啾啾的声响。米雄在枪火中抖动着身体,转眼间他的胸口中了数枚子弹。
白色格子的睡衣多了几个黑色的空洞,片刻间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米雄无力的抬起头,看着张明澄,然后居然笑了。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临死前的痛苦。他张开嘴,鲜血从嘴里流淌而出。笑得那么得意,就好似一个胜利者。
张明澄苦着脸坐在那里,阳光从东窗斜斜的照射进来。落在他的棒球帽上,让他的脸沉浸在一片阴影当中。他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但我要告诉你,我还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刨根问底。一件事想不通,那就要想通为止。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杀我。”
“我以为我很了解你了,没想到还是不够了解。所以,为了了解你,我从哥伦比亚离开又去了一趟美国。走访了你过去的邻居……还记得孙杨么?那个胖子,他现在是一名外科医生。他跟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四十二年前,你与父母出去郊游,在公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天就被送到当地的医院急救。你的面部遭受了重创,声带似乎也因为惊恐而不能发声。所以你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脑袋都缠着绷带,当着哑巴。最奇怪的一点是——”
老张的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孙杨现在就在那家医院。他调取了当初的资料,惊讶的发现你跟你父母的血型居然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我连夜刨开了你父母的目的,取了头发做DNA检测,结果很让人吃惊。你跟他们的基因相似率低的可怜,完全不可能是父子、母子关系!”
张明澄说这些的时候,濒死的米雄还在笑着,只是笑容里已经有了一些惊恐。张明澄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反应,继续说:“最近这一个月,我又调查了你的动向。看起来你对RTA真的很上心!甚至已经完全不理会自己是不是会因此而曝光。这不符合你的性格!于是我大胆推测了下,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对RTA这么上心?或者说是这么迫切的需求RTA?俄罗斯,德意志!”
“但德国佬的种群里可没有黄种人。于是就剩下了俄国……联想到十多年前的那次泄密事件,你恰好是参与者。那么,我是不是该称呼你另外的名字呢?伊尔根觉罗·布鲁堪!传说中俄国最出色的间谍!”
当张明澄最后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米雄无力的垂下了脑袋,就此死去。
张明澄咂咂嘴,似乎在惋惜着米雄过早的死去。原本趁着米雄临死突破其心理防线,以印证自己胡乱猜想的打算落空了。米雄死了,他的真实身份也许永远都是一团谜。
他抬起头,看着初生的朝阳,微微眯了眼睛。足下用力,摇椅吱嘎吱嘎的晃动起来。下一刻,房间依旧烟雾缭绕,烟头放在烟灰缸里还冒着淡蓝色的烟雾,但张明澄却没了踪影。只余下那兀自吱嘎摇动的摇椅。厨房里,煤气管道破裂了碗口大小的窟窿。客厅里的壁炉,不知什么时候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