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迎来了今年的新主人,如花的脸庞,尊贵的姓氏,娴静的品性,带着家族的期盼,少女的忧思,在宫墙下安居着,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这些人里,最多的始终是钮祜禄氏,她们的家族枝繁叶茂,旁支他系一窝一窝的生孩子,后宫里王府里从来都不都不缺少她们的身影。
教引嬷嬷分了房间,同姓在一处,同乡在一处,既能互相照应,又能互相监视,多方便。然后管事姑姑送来了份例里的胭脂水粉、衣裳花钿、被褥床帐,千篇一律的客气话,一模一样的教导,不过是又一个三年罢了。
教引嬷嬷、管事姑姑的衣袖里都装满了秀女们满面含笑递过来的荷包,精致的针线,鲜艳的纱缎包裹着金锭子银锭子,这是她们孤寂深宫中应得的好处,这样欢欢喜喜送出来的钱,为什么不欢欢喜喜收下呢?
收了她们几分浮财,平日多多照拂一二,不但免了她们皮肉受苦,也许还能助力她们一飞冲天啊!
花木扶疏的小小庭院里,喜鹊在枝头蹦了又蹦,穿着鹅黄旗装的秀女坐在廊下绣着一方手帕:“昨儿晚上灯花爆了又爆,也不知道是应在什么上?这都下午了,也没见什么喜事发生,真是枉费了我巴巴儿坐这儿等着。”
身着淡红花绣裙子的秀女本来握着把瓜子仁正在逗鹦哥玩,那红嘴绿鹦哥尾巴长长,左摇右摆抢着瓜子仁,神气得不得了。
听见鹅黄衫子秀女的话便笑着说:“妹妹可真性子急,这日头还没落呢,就不许好事晚上来啊?”
鹅黄衫子的秀女把手里的绣活放下:“姐姐真是讨厌!谁不知道这储秀宫里到了傍晚就落锁,连猫儿狗儿都要记个名儿,能有什么好事晚上来?”
:“那也说不准,做个美梦啊,窗户下捡个金元宝也是有的,妹妹千万别睡早了啊。”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南侧的一扇窗户被轻轻推开,露出半张粉面,一双妙目里分明是些羡慕的神色:“外头好生热闹啊!”
:“姐姐快别看了,那是钮祜禄家的两个堂姐妹,她们从一进来就同别人不一样,说是投了敦贝勒的门子,要留下来封妃的,至不济也要做个王府福晋,连看人都是看人额角,不要招惹她们为好。”里屋里一个女子端过来一杯茶,软语劝道。
:“我也知道比不得她们,原就不是旗下出身,不过是皇上瞧着父亲功劳大,赏了咱们抬旗,说到底还不是做奴才?父亲在湖北一人独大,可到了京里也算不得什么。”那婉约的女子低下头,脸上显出些自卑。
:“这说的是哪里话?别的不说,姐姐家两位兄长皆是科举出身,已经胜过旁人许多,哪怕是勋贵世家,三代之后也不过是平民,唯有这科举最是清贵,将来少不得入内阁,姐姐的前程岂不胜过别人?”
:“惟愿皆如你说的就好了,今年怪得很,我也听她们议论过,往回入宫选秀,不过一月就小选,如今住了将近月半,一点风声也不曾有,着实让人担忧。”
:“担心什么,便是落选了只当来了一趟见世面,学些子礼仪回去也让婆家高看一眼,哪能个个有娘家得了皇子的呢?咱们啊,平常心处之,好吃好睡,比什么都强!”
那秀女噗嗤一笑:“我啊,将来不论到了哪里,一定多多地谢那姑姑,把咱们俩分在一处,若不是有你陪着我,只怕我早愁死了!”
:“嗨,这也是你我的缘分,你是抬旗的汉人,我是汉军旗的小姓,换谁都能欺负咱们一下子,幸亏我们住一块,你听听,外头那一对堂姐妹又开始互相取笑了,咱们不学她!”
宜妃娘娘在康熙的枕头边吹过了好几遍风,秀女们入宫好些天了,皇上可有功夫瞧瞧她们?宗室里还等着恩典呢!放出去也是人家父母教养了一场,都在宫里关着,可不叫人担心?
康熙摇摇头,皇帝心里自有一本帐,秀女赐婚指婚可不是小事,八旗人丁不多,可是朝廷安身立命的根据,谁同谁做亲家不止是家事也关乎国运。
如今太子悬案待查,大阿哥冤情未明,康熙不想早早把秀女的去向定下来,万一家族出事,这个秀女指婚的对象不也要改变?
更何况,指婚赐婚对双方都是恩典,是皇帝的关怀,是对婚姻的重视,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康熙不想浪费了秀女。
于是储秀宫的秀女等啊等啊,外头的父兄等啊等啊,还是没个准信,一直惊动了太后哪能同老太妃,这事才被皇上提上日程。
:“镶白旗孙氏,诚郡王侧福晋。”
:“镶黄旗年氏,肃郡王侧福晋。”
:“正蓝旗安氏,敦贝勒侧福晋。”
:“正红旗李佳氏,敏贝勒侧福晋。”
:“正黄旗何淳氏,十四贝勒侧福晋。”
:“镶红旗伍氏,定郡王庶福晋。”
:“镶白旗高氏,敏贝勒庶福晋。”
:“正白旗苏氏,裕亲王世子格格。”
。。。。。。。
皇帝的旨意慢腾腾地颁布了,除了指给宗室子弟的秀女,宫里并未多留几个,其他的秀女大部分留了牌子,留待下一次备选。
定郡王在王府里抱着大格格放风筝,鎏金红凤凰拖着大红双喜,在天空上摇摇摆摆,还有福晋的六翼七彩大蝴蝶,侧福晋富察氏的一长串金黄蜈蚣,混在天上打着架,扭着脖颈使力气。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福晋板着脸打赏了传话的内侍,然后把自己手里的线团丢给丫头:“妾身累了,爷陪着她们多玩会子吧。”
定郡王瞧瞧自己的妻妾,连一贯娇俏的富察氏都是一脸不高兴,不禁笑笑:“既然累了,就进去歇着,爷帮着你把晦气放掉,只怕今年运道更好!”
福晋没做声,带着自己贴身的大丫头离开了,定郡王抱着大格格,呼儿嘿哟继续飞高高飞低低,几只风筝渐行渐远,他才抱着女儿回去。
:“带大格格回去换件衣裳,我摸着她背心出了好些汗,只怕洗个澡更好,别让大格格染了风寒。”定郡王嘱咐着人,又叮嘱了几句富察氏。
回到正房,福晋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裳,端着碗燕窝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定郡王知道她心烦,正要开口,福晋站起来,让人投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定郡王微微一笑:“这几日我可都是在家呆着,哪里都没去。”
福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些酸楚,更有些气苦:“妾身明白,爷这样的,不用自己惦记着,别人也惦记着爷,哪里怪得了爷呢?”
定郡王笑的更厉害了:“难为你这一圈罗圈话我居然听懂了,真厉害,咱们夫妻果然同心!”
福晋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合格的嫡妻应该微笑着接下这句话,然后随便说点什么把话题带开,既表达了自己的顺服又体现了身份地位,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哪怕富察氏在自己前面有了孩子,她也没有这么难过。孩子,总会有的,可是一个又一个的鲜嫩的美人进来,郡王的心还能在自己身上吗?
那些出身高贵的秀女,仪态万方的嫁进来,用她们那小鹿般的眼睛渴望着郡王,自己真的不能忍!
微低着头,手里的帕子已经搅作一团,福晋知道这样的沉默不对,她却一点不想做声,眼睛直直盯着房间里一个遥远的角落。
定郡王心里叹口气,略微有些心疼,女人同男人天生不同,男人可以天涯海角,可以纵情恣欲,可以看尽长安花,可以仗剑走天涯,而女人终其一生都要依靠一个男人,所守住的无非是一方庭院几个儿女,身家性命自己说了全不算,喜乐全由着他人。
想到这里,定郡王走上前,难得亲热地把福晋搂到自己怀里,靠着她的耳朵:“阿岚可是在不高兴?我知道阿岚醋了,放心,我待会就去宫里递牌子,把那秀女退回去吧,想来弟弟们那里一定缺人。”
福晋有些不好意思,一屋子的嬷嬷丫头,就这么被搂着,她心里甜蜜着又羞涩着,明知道定郡王是哄着自己,秀女哪是那么好退得?可是就是不争气地带着微红的眼眶笑了:“爷又逗着妾身玩。”
定郡王正色说道:“爷从来不开玩笑,不就是个把秀女,同你我夫妻情分比起来算什么?爷又不是没见过美人?这不正抱着吗?又漂亮又聪明又体贴,对爷可好了!那些要了进来还要花钱养着,不划算啊!”
福晋终于听不下去了,把定郡王推开:“爷只顾着取消,一定不正经!”
定郡王哈哈一笑:“一家人过日子,成天板着脸正正经经的有什么趣儿?就是要你逗逗我我逗逗你才好玩嘛!”
福晋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轻轻瞪着定郡王:“平日里只觉得王爷您事事靠谱,怎么今日如小儿?”
:“还不是为了讨你欢心?”定郡王厚着脸皮说道,一屋子的丫头脸都红了,福晋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眼里尽是幸福。
:“侧福晋到了。”外头的丫头打起棉帘子,大声说道。
富察氏披着一件金碧辉煌的孔雀翎披风风风火火走进来,一脸的憨笑:“给王爷福晋请安!”
身后的奶妈抱着大阿哥弘昆,丫头捧着食盒手炉跟了进来,插烛样拜了下去,福晋忙叫起来:“好端端行什么大礼?还不好生坐着,一路上可喝了风?快上燕窝汤,大阿哥抱到我怀里来。”
定郡王看着福晋抱着娃娃逗弄,再看看富察氏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得心里高兴,虽然这样也是种自私,可是谁不喜欢家和万事兴?妻妾之间能和睦,固然彼此有些委屈,也胜过许多了。
:“王爷,今儿我娘家送了果子来,听说我三伯家的堂妹被指给了十八阿哥当格格,虽然她是个庶出的,可也是我伯伯家的独女了,今后又能见面了,多好?”富察氏一脸的稚气,想着姐妹能再见面,别提多高兴了。
:“哦,那敢情好,过几日让福晋带着你进宫去给娘娘们请安,十八阿哥日日都要去景仁宫请安的,让你帮你堂妹先相看相看女婿好不好?”定郡王微微笑着,只当自己在哄孩子,心里早九曲十八个弯全盘算完了。
宫里的德妃娘娘默默坐了一个下午,终于起身让大宫女去翻自己库房的柜子:“把去年太后娘娘赏的那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拿出来。”
大宫女捧出了妆奁,德妃娘娘打开小套门,抽出小抽屉,把里面满满当当的首饰拿出来一样样赏析着,这是金镶珠翡翠流苏耳坠,这是碧玺团花烧蓝扁方,这是珊瑚镂雕圆香囊,这是喜鹊登梅南红簪子。
大宫女笑着说:“这些都是娘娘昔年心爱的,当初非要说太过华丽让奴婢收起来,怎么又想起来要戴着啦?”
德妃娘娘灿然一笑:“你捧着这个盒子,去储秀宫,把它赏给秀女年氏!记得,要让大家伙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