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就这样,我在齐伯家住了将近十天,还别说,那老医生开的膏药还挺管用,可以自由走动了,虽然还是觉得脚踝处有些别扭,但不疼了。

清晨,我向齐伯道别,他并未挽留,说小伙子,回到家后要老老实实的,别到处乱跑,脚踏实地做人做事才是最实在的,父母在不远游,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我点点头,且不论他说得在不在理,光是我这几天在他家白吃白喝白住,也应该态度谦卑一些。我说齐伯,我想最后吃一顿你做的红烧鱼,嘿嘿。

齐伯说,没问题,我去江里打几条鱼,吃过午饭再走吧。

打渔?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现实里倒还是头一次,我强烈要求跟齐伯一起去,他也答应了。

我换上一双胶靴,齐伯拎着桶,一起朝江边走去。

我跟着齐伯穿过那天送我回来的柏油马路,再穿过片有许多大棚的农田,走上一个小土坡,那是长江的防洪堤,眼前便出现了壮美的长江,江水有些浑浊,但流淌的很有力量,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江里的过往船只颠簸出摇晃的姿态。

我们走下一片泥滩,来到一艘小木船旁,齐伯说这就是我捕鱼的船。

船很小,也很简陋,没有遮雨的棚子,只有一根船桨,比我以前在公园里划的小船大不了多少,渔船一头拴着一根粗麻绳,绳子的另一头栓在一根被深深钉在泥滩里的木桩上。齐伯解开绳子,说帮我推到水里,于是我和齐伯一起合力,将穿推进江里,然后爬上船。

我以前没怎么坐过船,上去之后一摇一晃,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船里,齐伯说你别乱动,老实坐在那里就行。我很知趣,两手扒着船的两边,因为我不会游泳,生怕掉进江里,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活活冻死。

齐伯用力划着船桨,不一会儿就来到江心,齐伯打开船仓的一个夹层,从里面拿出坨成一堆的渔网,简单理了理,然后站起身,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将网撒了出去,渔网瞬间展开,铺在江面上,之后渐渐下沉,只留下几个泡沫浮标在水面上。齐伯将网上的两根绳子分别栓在船的两头,说过会儿就会有鱼钻进网里了。

齐伯坐在船的另一头,掏出一根烟点着,偶尔有大船经过,他便划着桨避让。

长江上经过的船只很多,有些是采砂的,有些是运输货物的,有些是渔船,不过那些渔船要比齐伯的船大很多,上面住着人家,齐伯说那叫连家渔船,船就是这些渔民的家,船上有卧室、厨房、厕所,其中有些渔民就是白露洲人,因此与齐伯也相熟,每次碰到还打招呼,互相寒暄几句,他们常年待在船上,只有在每年的禁渔期才上岸,渔船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命。

我问齐伯,白露洲应该有很多人以打渔为生吧,应该叫打渔洲才对。

齐伯听了我的话,深情稍显黯然,狠狠吸了几口烟,长叹一声,说很多年前是这样的,那时候,白露洲几乎每家都有渔船,每个青壮年都会打渔,水性也极好,可是自从三十年前发生的那场灾难,就很少有人打渔了。

我不明白齐伯说的那场灾难是什么,但可以预感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情,我没有追问下去,齐伯只是愣愣地看着江面,眉头紧锁,眼圈微红,像是心底最深处的已经愈合的伤疤被一点点撕开,有种旧伤复发的疼痛。

齐伯扔掉快烧到手指的香烟,说小江,跟你说说也无妨,那一年6月30号,是长江禁渔期最后一天,7月1号凌晨零点开放捕鱼,当时白露洲的渔民都想连夜捕鱼,在早市上能卖个好价钱,所以几乎全洲的青壮力都出动了,可是一场灾难就此降临。当天夜里,刮起了罕见的台风,有一部分渔民见情况不妙及时上岸了,而大部分想多捞些鱼的人家还是没有上岸,结果当他们想上岸的时候,已经划不回来了,很多小渔船都被掀翻,连人带船卷进浪里

第二天早上,风停了,九具尸体被打捞上岸,十三人失踪。我的父母就在那13个人里。不过还好,其他大部分人水性好,活了下来。

再后来,洲上的老人都说,是我们常年捕鱼,触怒了江神,报复我们了。因此那年以后,几乎没有人再出江捕鱼了,渔船能卖的也都卖掉了。

齐伯在讲述的时候,并没有显得很吞噬了他们,渔船养活了他们,却也让他们丢了命,那应该是白露洲最悲痛的一个夜晚吧?活着的人,该用多久才能将这样刻骨的悲痛忘记?

这个清晨稍显阴霾,整个白露洲被雾气笼罩,像一位深闺中的女子,用丝巾遮住清秀的脸庞。太阳出来了,雾有渐渐散去的痕迹,此时,洲上的树木可以看清轮廓了,原来,她是这样的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说的应该就是这里吧,可是为什么,当她渐渐放下那片丝巾的时候,我能看见的,却是一双闪着泪光的眸子?

渔船在江中荡漾许久,我也沉默了许久,阳光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极了母亲温柔的抚摸,偶尔有不知名的野鸟飞过,齐伯说那是白鹭,姿态优美,身影孤独,它们也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吧。许多年前,这里应该是极其热闹的,白鹭也应该是成群结队的,或许还有渔民们震天的号角。

我突发奇想,问齐伯,您会不会喊号子?电影里经常看见渔民们唱的那种。

齐伯露出难得的笑容,说小时候听大人们唱过,很多年没唱了,也记忆模糊了。我大喜过望,说快唱给我听听。齐伯笑得有些羞涩,说好吧,难得这么好的早晨,唱一唱也无妨。

春来啦,开船啰!,哼呀的哟来,行船险呦捕鱼难,为保糊口苦江里躜,人说闯江三分命,七分生死撇浪尖,渔夫生就铁筋骨,笑把艰险当甘甜。哎的哟来,哼哟,嗨罗……

齐伯的那苍老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天际,穿越时空,抵达生命最开始的地方。不时有路过的船放慢速度,有些人甚至探出头,好奇地望着齐伯。有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孩子,走出船舱,笑着喊,齐老伯,您今儿还有这兴致啊,难得。齐伯笑笑说,很多年没唱了,快记不清了,跑调啦,你们俩口子不是也会唱吗?一起来吧。齐伯又开始唱起来,那对年轻的夫妇也跟着齐伯唱起来,怀中的孩子开心地嘟嚷着,可能还不会说话吧,无法用语言表达喜悦。

江面顿时像过节一样热闹,我能感觉自己已经渐渐融入其中,这是灵魂最深处的歌声,旋律是否优美已不重要,歌词大意也可以忽略,重要的是,当我们耗尽年华之后,总有那么一种声音,能够融入我们的生命,让血液,即使那时我们一无所有,可至少,对于那段逝去的记忆和无法忘却的人,有了一个不老的见证。而我所追求的境界大致也是如此吧。我好想此刻将自己变幻成一部留声机,留住这一切,将这短暂的瞬间定格成漫长的永远。

唱完歌,围观的船相继开走。热闹过后,烟华散尽,一切终归要回到现实。

齐伯呵呵笑了笑,说这么多年了,今天难得这么开心。我说齐伯,以后想听你唱歌的时候我还会再来白露洲的。

齐伯神情黯然下来,不过还是坦然地说,小江,送你句话,年轻人应该选择好自己要走的路。

我觉得齐伯此刻的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一时不明所以。齐伯也没说下去,只是抓住渔网,慢慢往上拉。我小心翼翼挪到船边,帮助齐伯一起拉网。

网拉上来了,里面已经钻进了几条迷路的鱼,有大有小,他们都在拼命的蹦弹,想冲破渔网,不过那是白费力气的,倒是溅起好多水花。齐伯将鱼倒进桶里,挑出一些个头太小的鱼放回江里,嘴里还念叨,你们还小,长大点再来吃你们。

我笑着说,听说江里有三鲜,鲥鱼、刀鲚、河豚,现在还能捕到吗?

齐伯看看我,说小江,在你没出生以前或许还能捕到,现在市面上都是人工养殖的,卖的比黄金还贵,野生的长江三鲜,你这辈子恐怕是见不到了,只能捕些鲫鱼、鲤鱼、青鱼、草鱼之类的。

我稍感失望,不过刚捕上来的这几条活蹦乱跳的家伙也够我解解馋的了。

齐伯将船划上岸,用麻绳绑好,带着喜悦满载而归。

我跟在齐伯身后,望着他略显苍老的背影,想想人生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吧,即使有许许多多的遗憾和不如意,但是,只要心中有阳光,雾霾总会散去的,生活依然会变得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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