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渊将宣纸收好,放在一旁,开始整理其书房起来,约莫整理了一刻钟,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看屋外的圭表,猛然道:“都已快到巳时了啊,得赶紧去朝颂。”语罢将门带上,慌忙向明性台赶去,好在砚冰先生所居的寄冬阁离明性台相距不远,楼云渊堪堪赶上。
只见一名男子轩冠长袍,手握书册,笔挺地站在书台上,那对眉眼,细细望来,却是说不尽的风流,也不知曾勾去了多少女子的芳心,然而楼云渊只得祈望那双眉眼不要望到自己身上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蒲团旁,刚准备坐下,便听到台上男子的声音传来:“云渊,今日所学为何?”
声音柔和富有磁性,楼云渊却是不敢怠慢,垂手低头答道:“应是于湖居士的词集。”男子走下书台,双手负于身后,点头道:“不错,前日可有参阅?”
楼云渊不敢坐下,只得摇头道:“还请秦师叔指点。”四周的弟子对这场景却是见怪不怪了,此男子名为秦轩齐,名义上算是君子堂的客卿,出生书香门第,博闻强识,为人亲和易近,更与君子堂才女程遗墨指腹为婚,郎才女貌,门人时常见他俩在一起讨论诗词,端的是一对天生璧人,羡煞凡尘。自从四年前程遗墨加入君子堂后,秦轩齐便跟着过来,以客卿的名义长居下来。
秦轩齐平时居住在畅春园,而每日清晨都会都书台这,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卷诗书便开始自顾自地诵读起来,路过的门人往往被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吸引住,要知君子堂内多是饱含情思之人,只听秦轩齐诵诗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啼婉转,时而豪气干云,时而淡泊平生……久而久之,许多门人就自发的聚集在书台下,而秦轩齐也受萧别情之托,教授门人一些诗词歌赋。可惜秦轩齐虽与东方凌少,燕长空同为玉箫三公子之一,却少有人见过其出手。
门人对秦先生问答他们已司空见惯,大家还是各自做各自的事,并无多少人注意过来。秦轩齐拍了拍楼云渊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同时说道:“命数有限,然学海无涯,虽欲穷经皓首,苦无时晷,云渊,你跟随石先生许久,可知古诗中何句为最?”
楼云渊刚坐下,不料秦轩齐突然发问,只是怔怔得看着上方,脑海中想到了今早在书斋内看到的那句诗,过往的一个念头仿佛攫住了他,他忽得低头道:“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先生如此问,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世说》曾言,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云渊愚昧,不解古人,未敢苟同,只是心中始终有一句萦绕不散。”
“很好。”秦轩齐面带微笑,显然云渊的答案让他很是满意,而此时他更想知道云渊心中的词句是什么,但楼云渊未说,他也不问,只是又接着到:“文无第一,所谓的第一,大概算是最贴心的一句了。”
一丝笑容浮上了楼云渊的脸庞,他在君子堂多年,无奈入君子堂时年岁已大,学习内功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虽然资历已老,武功却常年如此,好在他志不在此,也不着恼,砚冰先生倒也随着他的性子来,时常与他谈论古今。如今的君子堂,更多的是以武论道,好在尚有秦轩齐之辈与他有相同爱好,此次砚冰先生出远门,而掌门也紧跟着离开和离开前的种种让他心中有点不安,好在现在又来了个秦轩齐。
“不知先生此时感觉最贴心的一句是什么呢?”楼云渊看着秦轩齐,只见其俊秀的脸庞慢慢溢出一缕幸福之色,楼云渊虽是感受不到,却也明白,这是从心中的相生出的。秦轩齐轻声道:“今日学于湖居士之词,倒也有一词甚合我意。”秦轩齐望向远方的墨池,喟然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此情共与卿说。”
那股声音似乎有沁入心神的能力,楼云渊看着秦轩齐那焕然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墨池的程师姐,是否昨夜秦轩齐先生程遗墨师姐在素月的照耀下,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呢?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他虽想不出程师姐在月光照耀下的姣好仪态,可从秦轩齐嘴中说出的这两句词倒是却为贴切不过。“恐怕在秦先生心中,程师姐已和和素月明河相融了吧。”楼云渊心中想到,不禁有些开始羡妒起这对“准情侣”来。
楼云渊在君子堂已久,虽说才二十余岁,论资历,倒是比大多数弟子都要老得多,每年回去探亲时,都会被母亲问及婚嫁之事,让他很是羞赧,并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其生性散漫,总是觉得时间还长,自己不必着急,可今日见秦轩齐面上幸福之色,心中竟是起了涟漪,自己到底还要拖多久呢?想着想着,向旁远眺,只见海天一色,碧波万顷,仿佛不断的冲刷着他的心绪。
秦轩齐见他若有所思,微笑着摇了摇头,正欲离开,面色却是一变,转身向一旁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若不好好相待,岂不有负待客之道?”
楼云渊被这一声呼喝吸引过来,只见秦轩齐右手持古籍,放于胸前,左手匿于长袍下,昂首向畅春园的方向望来。
四周的弟子看着秦轩齐,不知其忽然发声所为何事,只听得那边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呵呵呵,这就是君子堂的待客之道吗?”
声音略为刺耳,却有一股寒沁心脾的感觉,让人不禁打起冷颤来,秦轩齐移步上前,面带微笑道:“阁下甘为梁上君子,又有何言指责?不过还望将古籍留下。”先前的那股冷寒,顿时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来人笑道:“君子堂名气挺大,不过看来倒是小气得紧,连本古籍也不愿借给咱看看……呵,你要的话,那就给你便是了。”话音未绝,只见一竹简状的物事猛地被掷过来。
“先生小心!”不少弟子反应过来时,只听到这猛烈的破空声,知道此书必有古怪,却呼出这句话,那物事来得太快,转瞬之间就已到秦轩齐面门,只见秦轩齐袖袍一挥,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向前一探,以柔劲将其拍出,力道刚及上去,竹简猛地一颤,“暗器机关?”秦轩齐暗道,正想将其拍飞,一缕剑光已然袭了过来。
“弟子且往书台后退。”秦轩齐只说了八个字,却已与那人拆了四招,当说道弟子二字时,左手已然夹住剑锋,岂知那剑猛然缩短,又向其右臂攻来,说道“且往书台”时,脚下连续变换了三种步法,堪堪躲过这一剑,剑至中途,又向其下盘袭来,秦轩齐右手向前,却是用手中书本抵住了这一剑,同时暗劲传出,将那人震退,只是几息之间,两人便已交手数招,看得旁边的弟子心飞神驰。
“原来秦师叔的武功如此之高?难怪是玉箫三公子之一啊。”不少弟子在书台那边小声议论道,他们入门并不久,尚未见过这位师叔出手,今日一见,心中顿时大好,却也被对手那诡异快速的剑法给惊住了。
正在此时,只见一抹翠影闪过,只听“锵”的一声,那人向旁一跃,手上却只握着一柄断剑,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尖锐:“蔷薇剑?!!燕长空!”
“燕师叔来了,这人到底是何来历,竟然也逼得燕师叔出手?”一旁的一些资历较老的弟子不禁说道。
“是无根门的人。”楼云渊看着三人,轻声道,声音虽小,身旁几人已都听见。
“无根门?云渊师兄你可别乱说,无根门不是前几年就被灭门了吗?”那几人戏谑地看着楼云渊,纷纷表示不信。
只见燕长空身着长衫,双目如电,手上的蔷薇剑绚烂如血,他缓缓道:“无根门还不吸取教训吗?”
那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听轻哼一声,并不理会:“断剑之仇,来日羽墨韩必将奉还。”语罢手中的半截断剑竟渗出一缕血雾,羽墨韩嘴角划出一丝弧线,血雾猛地变浓,“这次只是一个开始,君子堂,日后再见之时,希望你们不要琴断剑折!”
刚才那几人看着楼云渊,脸上尽是惊异之色,楼云渊虽说是师兄,可武功并不高,怎会看出对面是无根门的人?楼云渊笑了笑,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向来也习惯了轻视,只是摇摇头,不置可否,他武功虽是不高,然而博览群书,在石砚冰的书房中,就有不少关于江湖武功的介绍,他闲时也会去翻阅翻阅,此时这人出手诡异,剑招极快,而又声音尖细,自己便已推断其为无根门之人。
“他逃了。”燕长空还剑入鞘,低声说,“你刚才为何不留住他。”
秦轩齐耸耸肩,笑道:“连你都留不住,我又有什么办法?”
“呵,你这小子,看你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快把书给我。”燕长空伸出手来,向秦轩齐说道。
秦轩齐笑着摇头:“唉,还是没瞒过你的眼睛,给。”燕长空接过藏书,点头道:“此次多亏了你,刚才你掉包之时,我也未曾看清,只是你一向稳重,畅春园的古籍非同小可,你如此安稳,想必必是有了把握,是刚才躲他那招流星飞堕时掉的包?”
秦轩齐“嗯”了一声,说道:“我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不过想来已是追不上了,还是让伯箫他们加强防卫吧。对了,你……何日去峨眉?”说道最后一句,声音已变小了许多。
燕长空双肩一颤,望向远方的大海,道:“我……我也不知,我只是怕这一次又是失望而归。”语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轩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而门下的弟子也继续着自己的学业,楼云渊看着两人,桌上的于湖居士集不知何时已翻过了许多页,楼云渊转头看着那书页,目光落在了那首念奴娇上: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笑,不知今夕何夕。”
读至此处,面对着这碧波万顷,心中竟涌出了万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