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凤承平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之好了,自从他掌握秋水的部分使用方法后,每天晚上都会把自己锁在屋内,一刻不停地研习唐巽鹤教授给他的刀法。尽管每天都要在刀法上耗费数个时辰的苦功,但是得到的些许进步已经足以让凤承平心满意足,当日自己在听唐巽鹤演练时的刀势时,虽觉刀法还算精妙,但只要多加琢磨应该是能学会的,可待得自己亲手拿起秋水练刀时,才知道当初的想法有多幼稚。
秋水的重量远甚于一般的兵刃,凤承平当初将其放于自己右臂的机关处,一是为了出其不意,后发制人,二是让自己的手臂尽快适应秋水的重量。可不料要熟悉秋水还有另一层障碍,当他将秋水握在手中时,刀中那股冰冷沁人的气息就随着他的血液,直入肺腑,自己握得稍久一些,便感到神志不清,若握的时间再长一些,估计自己的心志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每次凤承平都只演练半个时辰就开始打坐调息,祛除体内的戾气。每当凤承平念起当初唐巽鹤拿刀时举重若轻的模样,他都不得不感慨自己与老头儿间的差距原来真如天堑之分一般……
不过凤承平也有自傲的地方,他现在通过注入内力,已经可以较为得心应手地改变秋水的长度。这一点老头儿当初把刀交给他的时候可没提起,他既然是老屋的掌控者,不知道这一点怎么都说不过去,凤承平思来想去,也没搞明白老头儿为什么没告诉他。凤承平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想到老头你还真是小气,嘿,等我这次完成任务回来,拿上秋水在老头儿面前好好耍上一番,定然让他刮目相看。”想到得意处,嘴角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浑然忘记老头的武功难以斗量,可既是如此,唐巽鹤又何必藏拙?
昨夜凤承平反复思虑后,决定今早练完功后还是悄悄离开,以往有师兄师姐们临走时,大家都会聚在一起来送别,这回自己远行,估计他们都会叮嘱自己两句,还有老头儿,这时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损他,承平啊,你看看今天的风沙大不大?凤承平忿忿不平地想,这都多少年前的老事了,他还把这事儿挂在嘴边,何况那次又不是自己出行……凤承平叹了口气,一时间心绪万千,索性干脆不去想它。他将答应借给叶影的图谱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行囊中,随即便准备早晨的修习。
凤承平将秋水收好,在床上盘膝而坐,双手护在丹田的位置,吐故纳新,修习着前几天清歌师姐传与他的心脉阴极诀,闭目凝神,尽力使心体气合一,不多时,凤承平身上渗出一丝丝纱白的寒气,在冬日的照耀下不仅未消散,更是是慢慢充盈整个房屋,逐渐形成一个不断蠕动的气团,在凤承平的头顶盘旋,随后从他的天灵盖灌顶而入,分成两股气流,各自向两侧流去,几个瞬间,凤承平的脸色由红转白,又渐渐转为青色,最后再变为黑色,如此练得两刻之后,他猛喝一声,双掌击肩,脸上黑色尽褪,神色恢复如初。只是看上去反而比练功前虚弱了不少。
“以前只是听闻门中的心脉阴极诀先伤己身,再为对敌霸道非常。现在自己修炼,才知道真是不好受的东西。”凤承平轻揉心口,暗自思忖道:“看来只有循序渐进慢慢来了,这功诀虽然威力极大,不过强行运功的话,经脉先逆行,我的内脏可受不了。”他又呼出一口浊气,正要整理一下房间,却听得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
凤承平一愣,还没想到来人是谁,随即窗户上又显现出女子曼妙的身影,只听见宛若黄莺啼啭的一句飘进窗来:“承平,你晨练完了没有?”
凤承平又是一呆,随即连忙跳下床打开房门,满是疑惑的问:“宜宁师姐,怎么这么早?有什么事么?”
门外站着的正是宜宁,却见她青丝轻扬,绿衫摇曳,在冬日金辉中显得格外出尘。宜宁看见他先是一怔,随后两朵红云渐渐的浮上脸颊,扩散开来,染红了耳后根。她手拿一个银白色的护甲,把头别向一边,眼神飘忽不定,凤承平正奇怪,只听宜宁一字一字的低声说道:“你的外衣呢……”说到后面,声音已是越来越小,凤承平看向自己,心中登时了然,猛然将门关住,满是歉疚的说道:“师姐,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啊……”
凤承平身上只着了一套素白内衫,刚才练功之时,寒气入体,衣衫已经被汗水侵透,自己却浑然不觉。凤承平飞速的将外衫套好,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勉力笑道:“师姐今天起得挺早啊。”
宜宁脸上红晕尚未消退,但语气已恢复如常,她将手中的护甲交到凤承平手上,柔声说道:“还好吧,楚楚的护甲我已经做好了,我想让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
凤承平接过护甲,腆颜道:“辛苦师姐了……”他将护甲紧紧握在手中,看向宜宁的俏脸,却发现盈盈秋波满是倦意,凤承平心中一震,低声问道:“难道师姐昨夜一夜未睡?”
宜宁素手微颤,抬起头来,凤承平看着她稍稍肿起的眼袋,心中一疼,歉然道:“师姐你身子骨本就不好,需要好生休养。我这时并不急需,你没必要这么着急的,要是身体上,我,呸……”凤承平心中满是感动,本来他只是提一提,楚楚身居深山竹林之中,这护甲只是以防万一,世上哪来这么多万一之事,可宜宁对此却如此上心,找好材料之后便连夜为其赶制,凤承平内心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愧疚,两年前师姐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这几年来,她整个人变得嗜睡,晚上很早就入睡,第二天却要到巳时才能自然醒转,唐巽鹤检查后也没检查出是个什么病症,清歌师姐为此还特意将宜宁带到成都的金针沈家,请求自己的好友沈家三小姐金针妙手沈兮婷为其诊断,好在她开口说道宜宁师姐只是心神憔悴,每日只需确保足够的休息就不会有事。
凤承平也私下悄悄问过几位师兄师姐,宜宁师姐为何突然患上了这种怪病?几位师兄师姐虽然都是博学多才之人,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几年来,宜宁除了稍稍嗜睡之外,并没有什么病痛,大家也就放下心,不再过多问些什么。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凤承平倒是从没问过宜宁本人,几位师兄师姐取笑他时,他去很认真地解释道:“以我师姐的性子,她若是真得了什么重病,大概就是自己死撑着,也不会告诉我的,所以只有劳烦几位师兄师姐平时多加费心了。”凤承平已经进入老屋多年,因为与宜宁的年龄和入门时间都较为相近,两人的关系最为熟稔,凤承平很清楚宜宁心性如何,只是没想到宜宁似乎更了解他的心思,临行的决定,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可偏偏宜宁就连夜赶制出这副护甲来送给他……凤承平心中微荡,暗自寻思道:“上次听莫师兄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般情况吗?”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丝丝笑意。
宜宁柔荑玉容又是一红,她在凤承平的额头上一点道:“唉,你不来道谢也就算了,怎么反倒问过来怪我?诶,真奇怪?难道你才是我师兄?”说完,宜宁双眼微眯,像月牙儿一般,嘴角勾勒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却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凤承平右手摩挲着护甲,能感觉到护甲上清凉的冰蚕丝,摸上去别有一股清凉之感,暗自用力之下,护甲极佳的柔韧性立刻就体现出来。凤承平知道要做到这般细腻程度,需要制作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将材料一丝不苟的缝纫进去,以保证每个部位能够分散压力。他将护甲收好,嬉笑道道:“师姐教训的是。这护甲做得不能再好,多谢啦,如果我没有师姐,估计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宜宁气得一拧凤承平的腰间软肉,直疼的凤承平龇牙咧嘴不停地吸气“油嘴滑舌!这些年跟先生在一起,你别的没学到,就是这个油腔滑调学了个十足十!”随后素眉微蹙,伸出柔荑,帮凤承平整了整领口:“都多少次了,每次穿衣服都这么随意。”凤承平默默无言,只是低头欣赏着那双玉手,虽然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是在凤承平心里,这副画面承载的是那些过往。刚入门的时候,眼前的这个温婉女子还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也是细心的帮他整理着衣衫,春来秋去,两人都已长大吗,但岁月的冲洗下,有些东西总是可以留下的。
宜宁身上幽香阵阵,凤承平小心又贪婪地轻嗅着,清早的疲乏似乎都被这清香扫荡一空,看着她那细心的模样,自己不由得心中黯然,师姐是否一直把自己当作小孩子来看待的呢?
只听宜宁说道:“前天我拿到材料的时候,欢喜她告诉我你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我想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我知道依你的性子,大概就是这一两天会不辞而别的走掉,你啊……”说到这里,声音却是细不可闻。两人之间的氛围忽地变得微妙起来,使凤承平内心一震,但是他对这场景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
凤承平长长呼出一口气,暗自逼自己作下一个决定,冬日人口中的白雾扑到了少女的脸上,宜宁不禁停下手,疑问的眼神望向他,凤承平只是笑笑,随即低首侧在宜宁耳旁说道:“师姐,谢谢你。”
宜宁霍地一瞬间就耳根通红,垂下头去,凤承平跳开在旁,郎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师姐的弱点还是没变呐。”说罢将房门关上,任凭宜宁在外面笑骂,凤承平摇头苦笑,待得感觉到门外再无动静,才带上行囊,打开门,轻车熟路的朝老屋外奔去。
欢喜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将腰间的竹筒取下,递给一旁的宜宁,笑道:“小师弟真的走了啊,这可是他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宜宁点点头,算是回答,却在无言间拒绝了欢喜的佳酿。欢喜也不以为意,抬首一饮而尽,苹果脸上露出醉醺醺的红晕,之见她闭着眼调笑道:“到头来还是没说出口呐,这个胆小鬼,究竟还要让你等几年?”说罢又拿起一个竹筒,自酌自饮。
宜宁摇摇头,目光仍是停留在那渐渐变小的黑影上,俏脸显现出一抹浅笑:“不,他已经说过了,他知道我知道的。”纤纤素手紧握着那一枚珠钗,而其中的一颗圆珠,一个纤小如蚁的刻字显得很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