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城南,一座高大的建筑坐落于此,没有金玉装饰,也没有太多的亭台楼榭,一处占地极广的大院,安安静静的躺在这,宽大的教场上,摆放着各类兵器,正中央,是一件空旷的屋子,里面用沙丘堆起了一张又一张的地图,沙图很奇怪,有些地方是侵染成了红色,有些地方插着一个标识,每座沙图旁,此时都悬挂着一副山水佳作,一名男子随意的坐在沙丘旁,直愣愣的看着这些沙图,一言不发。一幅巨大的山水图摆放在远处,挡住了窗台射进的阳光,使得整间屋子看上去昏暗不已。
“报!”一名黑衣将士进入屋子,见得男子,先是恭敬一礼,随即说道:“沐帅,据线作回报,他们已经进城了。”
男子背对着将士,只是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罢。”
“沐帅……”黑衣将士还想说什么,可终是叹了口气,道:“属下领命。”
黑衣将士离开房屋,将门关好,抬起头来,迎向天空,猛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都快要睁不开,险些让他两行眼泪给落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几位等候在外的弟兄,叹息道:“还是老样子,自从那一仗回来之后,沐帅就把自己关在这里面,不吃不喝,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那些沙图发呆。”
那几名男子或高大孔武,或矮小精干,可此时脸上都是布满了愁容,其中一名满是虬须的高大男子开口道:“沐晟老弟从小熟读兵书,便是老家主也称赞不已,可这次沐家军败成这个样子,对他的打击,实在是有些大。”
他身旁的矮个男子摇头道:“高老二,话不能这么说,这场仗不能怪到沐帅身上,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凭着咱们一鼓作气的劲,交趾那些混账球儿,早就被拿下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一名眉目清秀的男子身着军装,叹道:“只输了最后这一战,却是太惨。谁也没想到,咱们会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锦衣卫那些狗腿子已经入城来了,沐帅有什么表示吗?”高大男子向那名黑衣将领询问道。
“没有,沐帅只是说他知晓了,并没有下任何指令。”黑衣将领面色阴沉,道:“这一次,老子可是被五仙教那帮贼子给害惨了,我早就给沐帅说过,江湖之人,言不可信,连朝廷的主意都敢打,他们的狗胆还真是大。”
“咱们捉不住他们,那群人训练有素,来去无影,还能呼唤猛兽,实在让人头疼。”面相柔弱的男子扶额道:“好在秦王派来了几名高手保护沐帅,不然恐怕要步他们的后尘……”
“贺老弟,你乱嚼什么舌根?弟兄们可还尸骨未寒,你就说出这鸟话来了?”高老二双目圆睁,怒视贺姓男子,不忿的说道。
“主帅险些白龙鱼服,你这统领,倒也当得称职啊?”贺姓男子没有争论,只是缓声道:“当初沐帅化为兵士出击,我们皆不同意,但拗不过他,只得托付你好好照看。”
“沐帅此举的确太过草率,将领应主镇军中,运筹帷幄,怎能以身涉险?”矮小男子点头道:“不过老大熟读兵书,这点道理肯定明白,我想他一定有自己打算,可惜最后……”
“你们俩这一唱一和是什么个鸟意思?”高大男子踏出一步,发髻皆张。
黑衣将领伸出一只手,止住了两方,咳嗽一声,道:“行了,别对方还没行动,我们自己就乱了阵脚。贺老弟,抚恤金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分发你自己拿捏着来,高老二,你们俩去安排人手,先看看那些锦衣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有异动,就地干掉,出了事我给你们担着。”
“好。”高老二拉上身旁的矮小男子,转身就走,边走边挥手道:“权统领,那帮兔崽子就交给我了,不用担心。贺老弟,抚恤这种事我干不来,交托给你了,沐帅现在魂不守舍的,咱们还是齐心协力,先把问题给解决了。”
“高老哥,我明白的。刚才小弟言语上多有冲撞,还请原谅则个。抚恤死伤的事,我一定不负所托。”贺姓男子拱手歉道,未等高老二回答,就自顾自的向库房走去。
权统领看着两拨人各自走开,摇了摇头,叹道:“都是兄弟……”
兄弟。
沐晟看着一幅又一幅山水图,喃喃自语:“八十六,二百七,一百三十六……”念到后面,声音愈加发颤,几度哽咽,索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他朝向屋子那巨幅山水图的阴影处望去:“值得吗?”
“不值得。”一个声音从画卷后面响起,声音之中有一丝叹息,一丝无奈,可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的可怕:“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些将士,都不值得。”
“你还明白?”沐晟木然的看着那画卷,声音有些嘶哑:“那么多人,不是死在了敌人的手中,而是被放弃了。”
“我明白。”画卷展开,一名白衣男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面目粗犷,锦冠束发,劲装缠身,看上去英气十足,可那双锐利的眼此时也是充满了疲倦:“我们别无选择,大哥。”
“是吗?”沐晟问道,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随即他点点头:“是了。一切就像你说的这样,我们一鼓作气,击败了眼前的敌人,即将胜利,可就在这个时候,失败来得如此突然。沐云,你的师父是不是告诉过你一个道理?”
“距离成功最近的时候,也就是最容易失败的时候。”沐云走到沐晟面前,半跪于地,看着他的大哥:“因为大家,懈怠了。”
“也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会懈怠。”沐晟叹息道:“所以尽管我做好了防备,还是被突然出现的他们一举击溃,是这样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沐晟的双眼审视着自己的小弟。
“是的。”沐云没有挪开目光,说道:“这一场,我们不能胜,不敢胜,朝廷和秦王府都在看着我们,锦衣卫也快来了,我们所能考虑的,只有如何败。”
沐晟双手摆在了沐云的肩上,十指发力,见得沐云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说道:“你,也是凶手。”
“是。”沐云咬着牙,脸上却露出笑容:“我会承担这一切。”
没错,我们是兄弟。
你是家主,所以,我来当凶手。
“大哥你之前一直不相信我所说的话,现如今朝廷懿旨已到,你还不面对现实么?”沐云颤着身子,站了起来,道:“新败不足五天,朝廷的懿旨就到了,驿丞从南疆到金陵需要多长时间想必大哥你比我更清楚。”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道懿旨,等着沐家一败,就发出来。”沐晟松开手,看着沐云,缓声说道:“他们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所以要找一个理由。”
“懿文太子……”沐云刚开口,就被沐晟那摄人的目光给逼了回去,他摇了摇头:“大哥,振作起来,这次失败是注定的,所以也是计划中的一环,那些将士,我很遗憾,也派出了小贺去抚恤,他们的牺牲,沐家必定会记住,那些石碑,我已经刻好。”
说道这里,他笑了笑,没在多说。
这里面,有没有给自己的一块?
“它还击倒不了我。”沐晟那浑浊的目光暴射出两道精光,他站起身来,道:“沐家,会镇守这里,镇守大明,我只是要瞒过权东他们,若是连他们都瞒不过,又怎能瞒过秦王府和那位杨太傅?我就是让他们觉得,我只是一个受先人荫庇,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
沐云脸上闪过一抹惊色,随即点点头,从身旁抽出几幅画卷,道:“这次出行,我已将交趾的地图绘制出来,上面标注好了各种地势。”
沐晟接过画卷,放在一旁并没有打开,只是拍了拍沐云的肩,道:“弟弟,辛苦你了。”
“一切都是为了沐家的繁荣。”沐云垂下头:“我只是追随着兄长,做一件应做的事。”
沐晟见状,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想说什么,却是没有开口,只是问道:“你还给了南宫家一卷?”
“没错。”沐云答道:“我画了两份,另外一份重金卖给了南宫家,换取部分粮饷和抚恤金。南宫昭一定会把这些画交给朝廷,以此来稳固与朝廷的关系,而朝廷也一定需要这些地势图,这次如果我想的不错,是张辅领军,杨太傅的人会混杂在其中,只要他们按照那副图来,计划就能畅通的进行。”
“你做的不错。”沐晟叹道:“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家主,你考虑的实在很多。”
“大哥何出此言,”沐云忙道:“于情于理,沐家都该由您带领,父亲早逝,我和小雪都是你照顾长大……”
沐晟摆摆手,示意沐云不用再说下去,他看向沐云,问道:“父亲的爵位,需要你来继承,出将入相,这是他对你的期望。难道你真要做一辈子的江湖侠客?”
“大哥,”沐云转过身,面对着那副广阔的山水画,微笑道:“比起朝堂,还是这广阔的山水,更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