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被仇恨冲昏了脑袋，根本没有理智，直到举起匕首的手腕被人握住，才猛然回神。谢景轩拦住她，眉头深锁：“阿凌，这件事，跟裴战无关。”
“他们都该死，那么多条人命，我要杀了裴家全家！”
“裴洛书也是奉了皇命，此事的罪魁祸首，是李秋候。”
她这才冷静下来，的确，这件事最该负责的，是李秋候。裴洛书不过是个工具罢了。她缓缓垂下匕首，内心乱得像一团麻。她自然是要找李秋候报仇的，可现在打草惊蛇，若留裴洛书和裴战的活口，李秋候难免就有所防范，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想得入神，谢景轩全心留意着她的神情又根本无暇他顾，两人都没注意到，裴洛书悄悄地抬起了手中的剑，猛然扑过来：“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扑过来挡在赵慕凌面前，裴洛书的剑穿过这具身体，只差一点便刺中她的眉心。
这位镇北将军到底是宝刀未老，受了重伤，却还能攒出如此巨力，若不是有人挡着，赵慕凌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内心有些震惊：“你……”
谁会想到，帮她挡剑的人，居然是裴战。他就这么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挨下了他爹这一剑。赵慕凌视线所及之处，正好是他的胸膛。这一剑当心而过，这位少将军是活不成了。
她气息倏地凌乱起来，只觉得自己心口也跟着一痛，倒退了两步。
“战儿！”裴洛书抱住自己儿子的身体，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你，你这是何苦啊。”
“父债子偿……”裴战已是油尽灯枯，双眼却仍睁大看着赵慕凌，亟待她的一句承诺。
这种时候，赵慕凌还怎么狠得下心，只能罢手：“我答应你，不杀你爹。”
话落，裴战终于了却心事，含笑闭目。裴洛书伏在儿子的身体上嚎哭，悲痛欲绝。
赵慕凌看不下去，转身想走，却又被谢景轩叫住：“你就这么走了？”
“我已经答应他，不杀他爹了。”虽然有些不甘愿，可对一个死人，她做不到反悔。
谢景轩也看出来了，她到底是个女流，愤怒只是一时，裴战替父受死便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可裴洛书却万万不能放，若此事被李秋候知道，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你可以不杀他，但也不能放过他。”他迅速移步到裴洛书身后，一掌拍晕了他，而后将他扛上肩膀，“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他们将裴洛书装进麻袋，扔在马背上，带离了锦城，直到在郊外一间空置的木屋才将他放出来。未免他逃走，谢景轩用绳子将他捆在柱子上，并往他嘴里塞了麻布。
从头到尾，赵慕凌连瞅也没瞅裴洛书一眼，她只是为裴战难过。明明该死的是他爹，为什么最后倒霉的却是他？
“你身上有刀伤药吗？”绑好人后，谢景轩问她。
“没有。”
下一刻，他的手直接摸到她腰间，掏出一瓶药。赵慕凌被他气疯：“你就不能当我没有吗？”
“你答应裴战不杀他的，放任他流血至死，难道不等同于谋杀吗？”他有理有据地反驳她，最终，她只能看着他给裴洛书上药包扎，自己则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裴洛书昏迷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见到陌生的环境还以为在做梦，然而转头看见他们二人，便又想起爱子惨死自己手下的事情，顿时悲从中来，又是流泪不止。
一见到他哭，赵慕凌就烦躁：“装什么可怜？你有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天地和任何人。你也会感到心痛啊？你可曾想过西燕被你杀害的那些人，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你不仅杀了他们，还杀了他们全家。”
裴洛书戎马半生，受尽尊崇，还从没被人如此教训过。今天他不仅老来丧子，还沦落为阶下囚，难道真是报应？
他本该忠于君王，即便到死也要维护主上的尊严，可现在他只想告慰儿子在天之灵。
他抬头看向赵慕凌，目光充满悔恨绝望：“我是被迫的，你当我想这么做吗？西燕有三万百姓，一万将士，个个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当我奉旨率领铁骑踏上那片土地，残忍挥刀砍下第一颗人头开始，没有一天不受着良心煎熬。可我不得不这么做，皇上逼我立下军令状，若不办成此事，全家人头落地。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大义和小爱之间孰轻孰重，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多想法，我只知道，为人臣者忠于君，为人夫者忠于家。皇上要我这么做，那我就去这么做！”
赵慕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被什么情绪胀得几乎炸开来。
裴洛书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件事不会永远是个秘密，也知道总有天会有人来找我报仇，可祸不及妻儿，我的儿子不该替我受这种苦，他不该。”
到此时，赵慕凌终于有些可怜他了，可那又如何呢：“裴战已经死了，你就是忏悔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裴洛书说，“我不是在忏悔，我是在恨。你有你的仇恨，我也有我的。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内中的真相？”
听到此处，赵慕凌有些惊讶，但还是表现得平静：“什么真相？真相不就是李秋候为了嫁祸大凉，才派你去灭了西燕的吗？”
“你难道就不奇怪，他为何会知道大凉即将派兵去西燕，又如何得知确切时间，在大凉赶到之前布好陷阱？”
这一点谢景轩早已想到：“自然是大凉之中出了内奸，与他里应外合。”而这个内奸，他曾怀疑过是秦我，可秦我这人除了贪赃枉法之外，对大凉倒是忠心。何况，背叛大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后来暗卫陆舍自杀，他又改变了想法，猜测是陆舍被人收买，将西燕求助的事情泄露出去。可陆舍一死，这事也永远没有答案了。
裴洛书摇头：“不，你错了。若是内奸通风报信，在大凉接到西燕求助，而后立刻出兵去西燕的这段时间里，根本不足以做任何部署。其实是……”
他突然停止说话，双目圆睁，脸色涨红，表情狰狞而扭曲，浑身抽搐不止，似乎是遭到了极大的折磨。赵慕凌一惊，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其实什么，你说啊？”
裴洛书张了张口，只发出几声沙哑的嘶吼，便四肢一摊，没气息了。
赵慕凌挪到他身后，看见他脖颈上插着一根针，上头泛着翠绿的光，明显是淬了剧毒。
“谁？”她站起来环视四周，“给我出来！”
谢景轩按住她的肩膀：“别找了，他肯定已经跑了。”
来人出手快狠准，用的又是毒针，跟刺杀候相所用的方式一模一样，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赵慕凌彻底失去冷静，不用说她也知道凶手是谁，是他，是那个囚禁了她几年，却时时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个戴着面具、行事阴险的卑鄙小人。
她要将他撕成碎片。
“你给我回来！”谢景轩叫住往门口跑的她，“你想去哪里？”
赵慕凌咬紧牙关不开口。
谢景轩毫不客气地朝她泼冷水：“你想去找他算账？别想了，他武功深不可测，还有李秋候做他的后盾，你不会以为自己可以从他手上全身而退三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