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刘府中,刘危楼的院落中,萧元取下头上的兜帽,脱下披风,听着刘危楼这一句问话,约莫想了想,回答说:“与现在无什么差别,打理后宫,有时也处理些政事。”
萧元知道,刘危楼这样一问,实际上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反问,她却故意不问他,刘危楼却自己说了出来。
“我第一次知道家族里的秘密,就是在十岁。”刘危楼的声音有些冷,似乎回忆着什么,目光变得遥远,“我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我十岁那年,唯一的亲姐姐正好十五岁,如花一样的年龄,却突然就要出嫁,嫁到临街的盐商王家去。”
“姐姐不想嫁,她跟我说嫁过去就会死,可我只以为是她害怕。我不能为她做什么,她终究还是应该嫁人的。”
“姐姐出嫁的晚上,大哥端了一杯红色的液体让我喝,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亲姐姐的血。他们一起把她的经脉破开,把她挂在盐矿上,知道她血流干没了气息,才放她下来。”
“我后来还有五位庶姐堂姐,都是那样死去的。”
看着那双原本风流不羁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痛苦与不理解,萧元却没有多大的动容,反而有些无法理解的,“因为如此,你就装出这幅浪荡庸碌的模样?”
“你···不理解,”刘危楼,少年的脸上满是挣扎,那种难以抉择的眼神,让萧元长久没有动容过的心,都有些松动,他说:“我母亲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办法丢下她离开。”
“马上,还有两天,大哥的长女也要出嫁了,大嫂什么都不知道,我再也受不了。”
终于,在萧元以为刘危楼要压抑不住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的萧元,面上有一种近乎鱼死网破的绝决和一股奇异而哀伤的悲痛。
“您不是要看吗?”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的书架上,用力的推开书架,在书架的后方,昏黄的灯火掩映下,是六具早已干瘪成干尸的少女,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生机勃勃的脸上还能够清楚的看到她们死前恐惧痛苦,而那第一个,仍带着出嫁时的凤冠,鲜红喜庆的嫁衣,唇上阴森诡异的微笑还未曾散去。
“那是我的亲姐姐,我将她从坟里刨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断气,血流了整个棺材,她跟说我,‘小楼,救我’。她不知道,我也喝过她的血。”
灯下,刘危楼捧着烛台,悲伤的目光落在这些已经死去的少女的身上,她们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的死去的。
这是一个怎样血腥丑陋的家族啊?
“殿下···你还满意我给的答案吗?”
看着依旧平静的萧元,刘危楼手心积满了汗水,他需要这个少女与生俱来的力量,才能够会,毁灭这个家族。
再看了一会儿书架后面的干尸之后,萧元抿着唇,问:“博阳郡的盐业,只能用你们刘家女子的血?”
会得到这个问题,刘危楼完全没有想到,他以为至少这位同样身为女子的长公主会有恻隐之心,“不是,只是祖上传说,喝本族女子的血,可以长寿。”
“真的?”
“草民不知道。”
他袖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其实家中的父亲已经七十岁了,可是外间不过以为他只有四十岁,这个,不能告诉萧元,她现在态度不明,与自己预想的一点也不同。
“殿下还想欣赏吗?”那一句里已经带了点点怒气,伴随着男子微微不悦的表情,使得萧元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摇头,刘危楼便将书架推回了原位。
门不知何时开的,提着一盏灯笼的成年男子如同鬼魅一般飘进来,在看见房中的少女之后在门口顿住了,下一瞬,面上就有了暧昧的笑容,那人把灯笼交给身侧的青衣侍从,提步走近房间。
“家里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三弟你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他一步跨进来以后,一把拉起萧元的手腕,少女的面色顿时难看之极。
“大哥,你先放开她。”
刘世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扯了扯衣领,抓着萧元的手腕就往嘴巴里送,一阵剧痛顿时从手腕传到身上各个角落,萧元的眉头紧蹙,心里简直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原本要上前救萧元的刘危楼,此时却收回了手,心里居然有一丝窃喜,在看到孟光长公主那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毫不掩饰的愤怒的时候,松了口气,原本的迟疑,再也不用担心,有了大哥这样的冒犯,依照着传说中孟光长公主的手段,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果的。
“啪!”萧元一挥手,狠狠甩在刘世安的脸上,男人恋恋不舍的吸允着少女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这时才放开手,食指将嘴角的残血摸到嘴中,十分快活的拍了拍刘危楼的肩,“这货不错,够甜够辣。”
萧元压抑中失血和疼痛带来的眩晕,侧眼狠狠的盯着那人,却是对刘危楼说的,“还不叫人来包扎!”
毫不掩饰的颐指气使,虽然招来了刘世安心中的疑惑,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此时出现在刘危楼院中的女子,会是本该呆在禁军重重保护下的孟光长公主。
“去叫人来包扎吧,等那事风头一过,再让大哥好好吸几口。”刘世安看着萧元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奇异的大笑,面容扭曲而阴毒,抬手捏着萧元的下巴,阴测测的说:“小美人儿,你可要多活几天。”
在他离开以后,长久的沉默引得刘危楼原本还稍有轻松的心愈发的沉重,这已经远远失去了他的掌控。
“殿下,我送你回去吧。”
刘危楼在前面引路,衣衫在夜风中飒飒作响,整个刘家都静的可怕,刘危楼在打开院门的时候,那双有过痛苦哀伤绝望挣扎的眼睛,突然露出一种恐惧。
就在方才不久,刚刚离开他的院子的刘世安,如今只剩下头颅,摇摇晃晃的垂在男子的身侧,那个提着他大哥头发的男子,像一只鬼怪一样,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可是手上的却是还在滴血的人头。
饶是平静如萧元,也是惊讶的失去了语言,瞠目结舌许久,才说出一句:
“你杀了他?景行止,你杀人了?”
萧元看着景行止手上拎着的,还睁着大眼的头颅,简直像是在做梦似的。
“你可以不杀他的,你是和尚啊!你忘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一句,从萧元口中说出来,并非是真的觉得残忍,而是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这个人几乎已经不再是南国上下敬慕的佛者了,他可以喝酒,可以留发,却不曾想过他还会杀人。
“元儿,我不是和尚。”
“那是什么?”
“身心都背弃佛的人。”
这样一个答案,萧元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有些发毛,那种感觉比看见一只兔子开始吃人肉都还要震惊。
景行止却是直接将刘世安的人头扔给刘危楼,那男子抱着尚未闭眼的兄长,闻着刘府中在夜色里逐渐蔓延的腥气,突然意识到,整个刘府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种孤独感取代了他原本对这个家族的厌恶斥责,他打着哆嗦丢开刘世安的头颅,任那个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到墙角,发疯似得朝着刘老夫人的院落狂奔。
“你没有杀他娘吧?”
也许,南国孟光长公主唯一能够柔软的地方,仅仅在于自己的母亲,她在刑场上看见抱着容焕的夫人,生了怜悯之心,而此时又因为刘危楼的母亲而动容。这是萧元的软肋,从光武萧皇后薨逝之后,长久的隐晦的软肋。
“没有。”
萧元吸了一口气,仍是不敢相信景行止杀了人,不仅是刘世安,还有刘家近半数的人。
她跟在景行止身后,回忆起在沉音殿里,她曾经要求他教她剥皮,这样看来,也并非不可能,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从来都是慈悲善良的向佛者,动了杀戒,为了自己,约莫这想法可笑了,萧元轻声冷笑出来,走在前面的景行止停了下来,转身看见萧元捂着的手腕,隐隐渗出的暗红色,脸色有些深沉。
他伸出手,拉起萧元被咬的左手,高高的举起来,温润干燥的手指紧紧的捂着萧元的伤口,面容沉默而坚毅,直视着前方,不给萧元拒绝和说话机会。
这一路,似乎走了很久,像是很早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场景,带着些悲伤的冷肃的味道,又或许在此时的景行止心中,整整期盼了数不清年月。
那种的亘古就开始的向往,那种品尝过少女全部热情的爱意,那种日夜辗转苦求不得的痛苦,在这个时刻得到抚慰,少女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没有在其他的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就在他的身边,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
可是,他却不能。
------题外话------
这章前面有点血腥啊,是我看过《传说的故乡》电视剧九尾狐那段的感觉,虽然那哥哥最后还是变坏了,但是至少当时是真的挣扎过的,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妹妹。
后半段,总算让小景牵了个手了,半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