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太子殿下——”
一阵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营帐的门帘猝然掀开,霍秋兴冲冲地大踏步走进来,身上铠甲未卸,剑鞘撞击下,每走一步都发出金戈交击般的声响。
“东城攻下了?”正埋首于战略图的羿天,略一抬头,迎着霍秋兴冲冲走来的身影,颇感惊讶地问:“庸老他们没有与你一道回来?”
“末将依着庸老之计,诱敌出城,东西南北四座城池,豢龙四当家、石门门主、庸老与我,各负责其中之一。”霍秋大步上前,抓起案头上搁置的水壶,仰脖子“咕咚咕咚”牛饮几口,一抹嘴唇,很是痛快地道:“末将能够比他们还要早的回来,是因为收复东城时遇上贵人相助了!殿下您猜,末将碰见谁了?”
“谁?”羿天随口一问,仍是全神贯注地低头盯着用沙堆砌、插满小旗的地形战略图,心里琢磨着:驭刺的叛军与犬戎敌兵分左右两翼攻打陆州,与翼州、挺州一样,陆州也是绕不开的紧要之地,虽比不得关隘的地理位置,但在军事战略上,陆州也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照着地图所显示的战略地形,陆州有个“禹城”,位置极其关键,属于漕运“咽喉”部位,况且,此城是陆州境内朝廷守军的粮食储备之地,城中囤积了许多军粮,铁定会成为叛军敌兵攻打的目标!
眼下,战况愈演愈烈,太子亲兵收复挺州之后,敌军就已觉察了羿天他们的意图,在翼州境内留驻的敌兵早早做好了防备,甚至有引太子亲兵入城后火烧城池、拼个两败俱伤的意图!
好在有庸不易与羿天强强联手,巧妙安排,派细作动摇那些投降于敌军的衙门守兵的意念,煽动这些人在城中窝里反,牵制了敌军驻城的兵力,这才减少了太子亲兵上阵杀敌时的伤亡程度。
敌军辛辛苦苦攻下来的城池,自是不甘愿被人紧咬着尾巴逐一收复,连羿天麾下将士都明显感觉到——翼州比挺州更难收复,到了陆州,这仗怕是越来越难打了!
除了十七的暗卫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太子身边,其余的太子亲兵,——豢龙军、石门弟子、霍秋带的人马、宁然四处收拢过来的密探、庸不易派出去的细作,他们都竭尽了全力,人手上都有折损,虽然收复每一座城池,都有城中投降的衙门守兵回心转意又来太子阵营效力,从而填补了损耗的兵力,但是人数上,太子这边仍不占优势。
这一路打下来,多半还是靠着庸老出其不意的计谋,避免了硬拼,智取收复的失地。
翼州失地即将完整收复,不知陆州境内的百姓们,是否也乖觉聪明地先行逃离,躲避了战火?——帮百姓们收复城池,助他们回归家园,这是羿天此战无可动摇的一个决心,无论如何,太子亲兵不能停下脚步,还得继续往前挺进!
“殿下?殿下!”
盯着战略图,想得出了神,直到霍秋一叠声地唤他,羿天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你刚刚说谁?”
“殿下,您自个看看——是谁来了。”霍秋亟不可待地冲到帐帘前,一边掀开门帘子,一边往外招呼道:“晏大人,您快进来吧!”
晏大人?难道是……
羿天眸光一凝,就见营帐门帘掀开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冲他走来。
“老臣来迟——”耿直的口吻,倔驴子老头大步冲进来就急着给太子行君臣之礼,“殿下受苦了!”
“晏老快快请起!”赶忙架住晏公的胳膊,阻止老人家跪拜下去,羿天喜出望外地道:“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晏大人,您与殿下先聊,末将去安顿刚到的骑兵人马。”太子营帐中留下几名暗卫,霍秋则大步走了出去。
营帐帘子垂下,羿天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到的晏公身上,并未留意到:霍秋走出营帐后,直往临时驻扎的营地外头疾步而去,就在前哨岗位瞭望的区域,除了数千人的骑兵队列到来之外,还有一辆气派的舆马车驾,静静停在那里,霍秋神情颇为激动地奔向那辆车驾……
……
“晏老,您坐。”营帐内,羿天让暗卫赶紧搬来椅子,给风尘仆仆赶来的晏老将军,坐下歇一歇,敬上茶水,润一润口。
“宫里头发生的几桩大事,殿下您都知道了吧?”在太子面前,晏公直率得很,刚一坐下,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老将军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圣上知道殿下您的身世之后,重新给了您的母后一份哀荣,皇后生前所受的冤屈,大白于天下!圣上也明白是中了如意宫蛇蝎妖妇的离间计,对殿下的猜忌也打消了大半!此番,圣上命老臣前来,不止是助您一臂之力,还要老臣亲自来告诉您……”
“他决意再次发兵支援了?”宫里头发生的事,师尊都让暗卫捎带了消息来,除了师尊的人与王冕将军,旁人并未知晓太子的真实身世,晏公不晓得,连太子阵营里的霍秋他们,也都不晓得。——废后左氏重获哀荣,匡宗确定太子李珩乃是左氏所出,“李珩”于是成了皇后嫡出的皇长子、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
羿天从中也敏锐地洞察到一些苗头,此刻见晏公亲自来了,少年玲珑心窍,一点即通:“晏公此番是来知会我——援兵何时出动,我应当在什么时候配合援兵前后夹击敌军?”
“殿、殿下……”晏公吃了一惊,而后面现钦佩之色,颔首道:“正如殿下所料,圣上此番痛下决心,誓要一举剿灭叛军敌兵,拨出了长安周边的铁面军十万兵力,拔营出击,全力阻击敌军!”
至于何时发动全面反击,事先断不可往外透露半点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了避免敌军闻听风声,事先有所防备,晏公只能将那个最紧要的时间点,知会给太子一人,来确保此战能一击奏效!
“殿下……”晏公示意殿下附耳过来,悄声告知了联手反击的准确时日,而后接道:“届时,太子麾下将士须得在同一日抵达禹城后方,与铁面军呈前后夹击之势,将犬戎外敌与叛军一网打尽!”
果然,双方对决的战场,选在了陆州的禹城!羿天心头微动,尚未应答,忽闻帐外一声轻唤:
“小郎!”
营帐门帘重又挑起,霍秋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羿天闻唤一怔,颇感意外地看着此刻走进帐内的又一道熟悉身影,讶然一声唤:“伶姐姐?!”她怎的也来了?
凤伶亦是风尘仆仆地来,身后只跟了一个侍婢,双手捧着主子亲手缝制的簇新锦袍、亦步亦趋跟进帐内,随太子妃一道走到殿下身边,侍婢捧举着那件锦袍。
“入秋后,天气转凉,我给你缝了件衣裳,得了圣上允可,随义父来见你时,就将它一道带来了。”见到日夜思念的人儿,凤伶难抑激动,明眸异彩飞闪,语声却极是温婉,站在夫君面前,凝眸深注,她心中一阵怜惜:“小郎,你看看你,人都消瘦了……”
“咳、咳!”晏公咳嗽几声,捋须乐呵呵地道:“人家小两口团聚,你们一个个的傻杵在这儿当棒槌哪?走走走,都随老夫出去、快出去!”说着,伸手过去,先揪住了霍秋,又顺带推一推那几个暗卫,将帐内的闲杂人等,全部清扫出去,晏公最后一个离开时,还顺带将营帐的门帘子给拉紧喽。
“打仗辛苦,你也得顾着自个的身体……”此处再无旁人,凤伶亲手将那件簇新的锦袍,披在了夫君身上,仰脸,眸光微痴地看着,口中柔声细语:“你穿得好少,不冷么?十七呢?身边怎都不留个人照顾你?”小郎身患痼疾,她一直挂心着他的病势有无好转,此刻见他仅着单薄衣衫,忍不住念叨几句。
她亲手缝制的新袍,披在他身上,锦缎儿绣竹衬得人格外精神,尺寸正好合身,湖蓝颜色也煞是好看,只是,锦袍华贵,却不如棉袍来得暖和。——羿天低头看着,心中却念念着存放在天机观内的那件棉袍,那还是他离开无名村时,穿在身上的,一直到进了长安,在“祥记”布庄裁缝铺才将棉袍换下,而那件棉袍给他的温暖,是带着无名村亲人们给他的感觉。
当凤伶给他披上这件锦袍时,他心底唯一的触动就是……
亲人给予的关怀,比这件锦袍还要暖心!
“小郎你……”久别重逢,他却一直不说话,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来这里?”见到了她,他难道不高兴么?
“打仗的地方,很危险。”羿天微一摇头,“伶姐姐,你来这里,我会担心你!”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着她,那种感觉,就像是亲人间的相互关怀。
“不必担心我。”凤伶也知道自己既不擅长骑马,也不懂半点武功,来到小郎身边,怕是会成为累赘,但是,凤家女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在东宫面临困境时,是她里外操持,坚强地以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让东宫能够在离了太子之后,还能照样日常运作下去。
况且,她是他的娘子,这辈子,都要同夫君甘苦与共!
“你还没吃晚饭吧?”她来都来了,他担心又有何用?这一刻,羿天只想着如何安顿好她,“军中伙食清淡,我唤人给你煮碗粥吧。”他知道她爱吃糯糯甜甜的香酥糕点,只是军营里哪里会有这些?
“不……”她想说自个随身带了糕点,路上也吃过干粮,不用再麻烦军中伙夫了。
“稍等片刻。”他却不容她开口拒绝,转身就往门帘处走。
刚到门帘前,却听得帐外一阵喧哗,杂沓的马蹄声响起,十七尖细的嗓音随后传到:“殿下,大伙儿都回来了!今儿收获不少,四座城池都已顺利收复!”
十七回来了,那么宁然也……
羿天面色一喜,急忙撩起门帘,就见门外一袭火红披风呼地飞扬而起,衬着火辣辣的一抹倩影,风也似的冲过来,小蛮靴噔噔噔的几声脆响,伴着脆生生的笑声一道,传入他的耳内:“羿天,我回来了!”
手拎马鞭,足蹬小蛮靴,一身火辣披风、赤色戎装的宁然,张扬着明媚笑靥,如深秋红枫的艳色,猛然闯进了凤伶的视线中。
看宁然飒爽地扬着披风、走进帐内,看她以亲密无间的姿态,自然而然地靠近太子,凤伶的心,拧了一下,脱口就问:“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帐内忽然响起个女子的声音,宁然这才留意到此处还有一人,看清那人竟是太子妃,她也愣了一下。
二女相互对望,气氛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