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之处甚是隐蔽,一时也无人发现他,直吹了好几个时辰的冷风,冻得他心里直哆嗦,暗暗发狠:“好……好你个水、水易,本、本少、少爷与你往……往日无怨、近、近日无仇,是你自己说帮……帮我制住那小、小娘子,却出、出尔反……反尔。你若是自、自己看、看上了她,你只、只管去……去便是,本、本少爷没、没本事,便吃、吃亏些,等……等你完、完事了我再上不、不迟,却为何将……将我定、定在这里,冻……冻死我也。”这莫宝身上动弹不得,心里却冻得直哆嗦,连心里话也是哆哆嗦嗦的。好在他平日里吃得膘肥体壮,耐得寒,冻几个时辰也不至于要了命。看看天黑,莫宝觉得胳膊腿慢慢有了知觉,怕是快要能动了,心中正暗暗高兴,突然听身后有人小声笑问:“莫少爷,你在这里看景儿,可还舒坦么?”
莫宝这时已给冻傻了,哪里还分得清声音,只道是汤沫回来了,嘴上说不了话,急得眼睛乱眨,可惜那人在身后,却看不见。莫宝不知这人还要如何修理自己,心中一慌,再也憋不住,尿了出来。亏了他此时没穿衣服,否则尿在裤子里,两条腿还不泡满了尿?饶是如此,小腿也溅上了不少,直让他恶心到肠胃里去。
身后那人见一句话便吓得这莫少爷尿了出来,更没好气,道:“我看你也受够罪了,就帮帮你吧。”说罢拿条黑巾把莫宝眼睛蒙了,用块布在他身上缠住,拎起便走。这莫宝长得胖大,给这人拎着却像拎个小孩儿一般,在房檐上走过竟无声无息。莫宝眼睛看不见,只觉得身子移动得极快,不多时,到个风更大的地方,那人停了下来,把莫宝放下,说道:“大爷菩萨心肠,这才来救你。方才你待的那个鬼地方,只怕呆到明年也没人见得着你。这里明日一早人来人往,你还不被人救回了家去?你也不用谢我,我给你留个记号,以便日后相认。”
那人说完,也不管莫宝心里愿不愿意,拿出根银针,便在莫宝额头刺了起来。莫宝给他刺的疼痛难忍,却无法声张。等那人刺完了,把他放在一处高地,在背上又点了几处穴道,才拿开他眼前黑巾。
莫宝睁开眼,不看则已,这一看,又要尿了出来。只是刚才尿过了肚里没货,才免了。你道怎么回事?原来那人拎着莫宝上了城墙,就把这莫宝放在城墙沿上,莫宝一睁眼,只见人在高处,脚下空空,怎能不怕?
那人在背后一推,这莫宝心里喊一声妈,便掉了下去。到了半空却停住了,原来那人在他身上缠了一块长布,绑在城楼的柱子上,就把他吊在城门上方。
可怜这莫宝,自打出了娘胎,几时受过这般折磨?直熬到五更天,已快人事不省了,才给守城的官军发现,拉上来一看,认得是他。看他浑身上下已给冻得青紫,脸上又刺着字,血早已干了。赶忙用棉被裹了,这才抬回府里去了。
莫宝这花花公子,平日里常去些个风月场,要不就是到哪个狐朋狗友家里,鬼混得整夜不归。故而一夜未曾回府,莫府里也不觉得奇怪。到了早上看到少爷半人半鬼似的让官兵抬了回来,这才慌了手脚。那莫府的管家名叫莫安,四十多岁年纪,知道老爷平日里极宠爱这个干儿子。如今不知何故搞成这样,如何了得?当时把这莫安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慌慌张张吩咐手下,找大夫的找大夫,烧开水的烧开水,熬姜汤的熬姜汤,整个莫府乱糟糟成了一锅粥。直忙活到了正晌午,莫宝喝了姜汤、吃了粥、用了药,躺在床上发了一身汗,才算又有了些人样。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散了,莫宝独自裹着厚被躺在床上,想着昨天的倒霉劲,越想越窝火。心道给人扒光衣服冻了一夜也还罢了,却在脑门上留了这么一个标记,莫少爷这辈子顶着它,怕是再也别想有小娘子喜欢了。
莫宝想到这里,忍耐不住,便要大声叫人。只是嗓子吃了一夜风,早哑了,喊声变成了嘶叫:“来人哪~来人哪~”
那外屋有等着伺候的小厮,听见少爷喊人,赶忙掀帘子进来,作揖问道:“少爷您醒了,奴才在这儿伺候着。”
莫宝看这人正是那天带去了聚仙楼的,哑着嗓子把他叫到身边来:“你,过~来说~话。昨日~在聚~仙楼~与我一同下~来的那~人你可还记~得?”
那小厮赶忙答道:“回少爷,记得,记得。便是那个穿青杉的年轻人。这人长得脸俊,好认得很!”
莫宝听他说记得汤沫,吩咐道:“你这就给我上街打听去,看这小子是什么来历,如今在何处落脚。少爷我让他整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小厮见莫宝扯着个破嗓子、顶着个“横批”,咬牙切齿的发狠,心中想笑,苦苦地憋住了,低头应一声:“是,少爷放心,奴才好歹给您查实了他的底细,才来回禀。”
小厮说完转身出去了,莫宝交待完这件事,才稍稍出了口气,躺下迷迷糊糊睡着了。约莫睡到申酉之交,莫安进屋来伺候晚饭,才把莫宝叫醒。
莫安扶着莫宝坐起来,在身后垫个靠垫,身上披上件厚袄,床上支个小木桌,摆了饭菜,莫宝就坐在床上吃了起来。到喝最后一碗粥的功夫,之前派出去的小厮回来禀告。莫宝见有了消息,也顾不得吃饭,挥挥手让人撤了饭桌,叫那小厮进来回话。
那小厮进了房,给莫宝请个安,不等莫宝发问,自个儿说道:“回少爷,小人在街上打听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头绪,不想方才却在杭州府衙前碰上了昨日那人。小人见那人出了府衙奔城门去了,赶忙跟府衙认识的哥们打听,原来这人姓水,名叫水易,从西凉来此,到杭州不过两天时间。知府辛大人待他十分客气,以叔侄相称。小人见这小子靠山硬,不敢自作主张,急忙回来禀报少爷知晓。”
莫宝那日听赵文虎介绍了,知道汤沫名叫水易。想这小厮说的不假,听了禀报,恨得咬牙切齿。心中直叫:“好你个水易,我说你怎么敢这般折磨羞辱本少爷,原来是仗着杭州知府给你撑腰。哼,便是如此,我莫宝难道还怕你不成。今日不报此仇,日后我莫少爷在杭州城休想抬得起头来。”
想到这里吩咐一声:“快,去把府里的家丁全都给我叫来,多带兵刃家伙,跟少爷我上府衙要人报仇去!”
莫安听莫宝要去闹府衙,心中觉得不妥,又不敢劝,笑道:“这小子得罪了少爷,本该教训教训。只是少爷昨夜受了惊,刚歇了半日,恐还没恢复元气,不如多等个两三日再去不迟。”
莫宝不爱听这话,眼睛一瞪,哼了声道:“胡说,等个两三天,人跑了怎么办?这就去,看他杭州知府敢把我怎样?”
这莫宝傻归傻,却也有个傻心思。他想这水易是个外地人,他不买我干爹的帐,我也拿他没法子;那辛知府却是个朝廷命官,怎敢得罪我干爹,水易是他的人,我只冲辛知府去,不怕他不把水易拿了交给我。
莫宝计议已定,当下不听莫安苦劝,叫两个小厮抬了轿,带着五六百家丁,前拥后簇,气势汹汹出了府,一路大吵大嚷,直奔府衙找人算账。到了杭州府衙门前,看门的衙役看看气氛不对,赶忙关了府门,一面集合人手守住大门,一面派人通知辛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