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的星港酒店里,寻安睡得极不安生,虽然闭着双眼,但是一直无意识地翻身。
柏希坐在床畔,屋内的灯没有开,窗帘是拉开了的,窗外的月光顺势挥洒进来。
微凉的手指轻抚上寻安的眉间,试图抚平她在梦中仍紧紧皱着的眉头。
可是他一移开手指,她的眉心又会聚敛在一处,淡淡的川字,怎么也抹不平。
柏希的手指轻轻抚过寻安散落在枕上的发丝,视线滑过她眉骨上细小的痣,扑朔的睫毛,淡淡的黑眼圈,呼吸间轻轻起伏的鼻翼
今天的拍摄直到下午才结束,然后柏希见到了小欣,才得知小欣今日又发病了,只怪自己昨日因为喝醉忘记接走小欣,所以才导致小欣病发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带小欣治疗,反而让寻安发现了小欣的病情。
柏希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当即放下工作,安抚完温欣以后,立即开车去找寻安。
可是寻安并不在家,律师所今日也不用上班,虽然寻安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完全有处理突发事情的能力,但是柏希还是会很担心,他担心寻安知道了小欣的病情以后会抗不住。因为柏希知道,支撑着寻安走了这么远的,正是他们的女儿。
他惴惴不安地在开车驶过j市的每条街道,视线一直在不停地寻找着她的身影,虽然这种做法几乎是大海捞针,一向明智的温柏希不太会去做这样漫无目的的傻事,可是一旦关乎寻安,就失了理智可言,柏希只知道,就算是几率只有千万分之一,他都要找到寻安为止。
令柏希庆幸的是,寻安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没有被任何人给伤害到。或者他真的越来越不了解她了,她只是去喝酒解闷,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可是,只有确认寻安在他眼前相安无事,他才能感到内心的一点平静。
柏希微低下头,正要吻上她眉心时寻安突然发出一点声音,柏希停住了动作。
寻安没有醒来,只是在睡梦中又翻了下身,从平躺换成了侧卧的睡姿,耷拉着头,微弓着脊背,双腿蜷曲向上,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柏希点漆般的眸子静静看着她,伸手触上她的眉心,一遍遍去抚平寻安眉间的皱褶。
柏希低下了头,当他的吻落在寻安的眉间时,她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柏希睁着漆黑的眼睛,他的眼底倒映着寻安,微凉的手指轻轻穿过寻安的发间,温柔的吻从寻安的眉间辗转到她的眼睑、鼻翼、颊边,蜻蜓点水般得小心翼翼。
翌日,冬日疏淡的阳光照射进透明的落地窗,寻安是在手机调的起床闹铃中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寻安怔了一下,立即掀开被子,确认自己身上的衣服完整如初,四处张望了望,看出这儿是一个酒店套房,寻安边拿起床头上的包包边从床上跃下来,她低头仔细检查包里的物品,确定包里的东西没有遗失,然后脚步快速向门口奔去,拉开门把迈了出去。
寻安走过酒店的长廊,脑海中努力回想着昨天她在酒吧里喝醉以后的事情,她记起自己好像是被一个男人带走,那个男人开着摩托车载她,然后寻安抓了抓头发,之后的事她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把她送到酒店客房?但寻安确定不是什么坏人,如果是坏人的话,她包里的东西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而且她浑身也毫发无损。
寻安直到走出酒店大厅也没有想起那个人的面貌,寻安驻足站在大厅外,抬眼望了眼面前高耸入云的星港酒店,在这儿住一夜可是要耗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谁这么大手笔?
寻安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赵昀明,然后一摇头,赵昀明此刻在外地,不会是他。她又突然想到了陆川,对了,陆川上次喝醉不就是她把他送到酒店里的吗,而且苏堤酒吧是陆川常去的地方,会在那儿遇见他也难怪。
经过一阵分析后,寻安确定送她到这酒店休息的人,只有陆川。
寻安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这儿离中级法院还比较远,寻安迈步向附近的公交站台走去,下午两点钟就开庭了,她想早点赶去法院。
寻安站在公交站台旁等车时,马路对面的商厦上挂着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上的公众人物正是柏希,穿了身英伦的灰色大衣,笔挺的黑色西裤,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英俊、淡雅、并且气质非凡,他是被无数歌迷所热爱的灵魂歌者,连寻安自己都无法想象,她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般的人,有过一段爱情。
曾经他们因为身无分文,在大冬天的车站候车室里过过夜,曾经也因为他刚上大学时,瞒着她在外面上过夜班,只为了用攒下来的钱请她吃顿好的,因为那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寻安还记得柏希在那天说,女生的青春界限就是在二十岁,二十岁前的女生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放纵到天亮,可二十岁以后就要学着长大、成熟还有生存。
但二十岁以后的纪寻安仍然可以肆意生长,因为他会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给她,他会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懂得生存,这些都只要他来做就好,她不用为未来感到一点担心,只要一直维持着二十岁以前的简单和快乐就好。
那时候每当想到这些,寻安都会想哭,那些平凡却最是触动心弦的话,却在转瞬间成了空无。
又或者那些青涩的过去,只是寻安一人的爱情。
下午两点,寻安坐在法庭上,因被告方又呈递上了一项特殊证据,案件进行了延长审理。
法官坐在庭上,被告方的律师等待法官看完献上的病例履历后,开口陈述道,“法官大人,想必您已清楚,为什么我的当事人一定要争取到小孩的抚养权,在这三年里,温欣一直是靠定期输血来维持生命,而且这种病情将会一直跟着温欣,这种病也需要极大的花费,更需要一个rh阴性血型的人长期供血。由此看来,对方当事人根本不具备抚养温欣的能力。”
法官微皱了皱眉,“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何现在才呈递上来。”
法官大人将视线转向寻安,“纪律师,你有什么证据要呈上来吗?”
寻安坐在原位上,从开庭以来就一直都保持沉默,然后她起身,向法官微鞠了躬,连日来她准备的所有资料今天都没有带上法庭来。
“法官大人,我无话可说,请您下达最终判决。”
二审法院通过对此次子女抚养权案件开庭受理以后,经过法庭辩论以及调查和跟进,作出了终审裁定:此案从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保护子女合法权益出发,判定温柏希的直接抚养将更有利于温欣的生活、教育、以及对病情的治疗,所以温欣将由温柏希抚养,纪寻安需每月支付部分抚养费并且享有探视权。
长达两个月的案子就此宣告结案,庭审结束以后,寻安在法庭外的走廊上叫住了柏希。
站在法庭一楼的天台处,冬日午后的阳光散落在他俩身上,寻安半靠在栏杆上,开口道,“如果不是我自己先发现了,你是不是就打算让我在法庭上知道小欣生病的事?”
柏希沉默了半晌,如果寻安没有事先发现,那么柏希永远不会同意把这件事搬到法庭上来,甚至将它作为争取抚养温欣的证据。
纪寻安转脸看向柏希,冷冬的光线勾勒着他流畅的轮廓,干净、细致,并且带着几分薄凉,寻安的眼里只有淡淡的冷凝,“温柏希,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有能力承受这件事?”
柏希的眼睛看向寻安,依旧没说什么,点漆般的眸子沉静如水。
寻安继续道,“还是说,当初你和我分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小欣的病情需要唐寅?!”寻安眼里的某种情绪渐渐变得晦暗难辨,“为什么你不说话?说呀。”
“不是。”柏希摇了下头,用平静的口吻说着,“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时你刚刚生下小欣后,身体状况很糟糕,医生吩咐我你的身体禁不起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所以我想缓一阵子再告诉你,但之后你就去了伦敦,然后三年没有回来,等你回来以后,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了。”
这次换寻安沉默了下来,她冷凝着柏希,从他平静的眼神里她看不见一点说谎的痕迹,寻安突然无声地笑了笑,“当你看着我兴冲冲地要和你打官司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明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结局,我却还要拼命地一头扎进去。”
“寻安”
“你不要说话。”寻安打断了他,继续道,“柏希,我要感谢你,这几年你把小欣照顾得这么好,我知道,以后你也同样能将她照顾得很好。我还要感谢唐寅,要不是他,我的女儿可能已经没命了。总之,现在这样也很好,我有探视权,想见小欣的时候就能见,即便她不是跟着我生活,但我还能够看见她在阳光下,充满生命力地奔跑,那我就应该知足了。”
寻安最后看了柏希一眼,“我走了,再见。”寻安说完后转身而去,疏淡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柏希仿佛感到她和自己就要在这里结束,呼吸骤然一紧,蓦地开口,“寻安。”
寻安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你真的从我们的过去中,完全走出来了吗?”他心里明明想问的是: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温谨了吗?可是他紧紧攥着掌心,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寻安回了头,看着柏希,然后点了头,唇边带了点笑,“我准备好了迎接新生活,祝福我吧。”
阳光轻轻涂在寻安清浅的眉目上,就仿佛当年她亲手放在他书桌上,那些辗转着斜阳的淡蓝小花,微小细致却充满着无处不在的温暖。
柏希看着寻安远去的背影,眼里的光淡的让人无从捉摸。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咔擦的细微声响,柏希调头望去,然后看见一个飞快闪到墙角的身影。
柏希并没作理会,而是迈开步子离去,这是柏希第一次亲眼看见狗仔偷拍后却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