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等人正自懵懂间,前面带路的汉军都尉却是不耐,喝道:“兀那汉子,有甚想看的,一会子来看个够。现下快随着我去参军行部报备,等着安置。”
“是了,这位将军。”
李侔极亲热地答了一句,小跑几步跟在钱武身后。向他笑嘻嘻道:“这位将军,身上穿着这么重的甲胄,可累么?”
钱武虽没好气,却也只得答道:“一会子我脱下来,让你试试看,如何?”
“这边太平无事,其实到也不必如此。”
钱武回头一看,见是对方中主事之人说话,又见李岩神色淡然,并不如同一般初来投的义军那么屈膝卑颜,虽是身上衣衫破烂不堪,神色憔悴黯然,却又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质,只让人觉得这个并非等闲之辈。
因向李岩一笑,答道:“居安思危么。平日里都贪图舒服,不肯穿戴,战时就能身轻如燕?这都是汉王的规矩,你们呆久了,就晓得了。”
一路上谈谈说说,随着那钱武绕过闹市,穿街过巷,约摸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到得城内汉军大营之中。
营门处尽是钱武熟人,哨兵们见他带着大队人马回来。忙都上前笑道:“钱都尉,又是江北那边逃过来的么?”
钱武白他们一眼,斥道:“难不成是天下掉下来的,废话少说,验看了就让我带他们进去。”
虽是熟识,那些军士到底一五一十验看了令牌,钱武亲自填了票,注明带了何人入内,其何缘故。待一切手续完备,方又带了李岩等人进去。其余的兵卒只得留在营外坐地等候。
因见李岩等人左顾右盼,四处张望。钱武便笑道:“这边不过是几千龙武卫的驻地所在,真正的大营建在城外。等这边的事完了,自有人带你们去那里。”
李岩因不知这边底细,虽见钱武神色倨傲,并不随和,却也只得又问道:“请教这位都尉大人,汉军军制,我大概知道,分为卫大将军、上将军、将军、卫尉、校尉、都尉、果尉、什长,未知对否?”
一群人正随着钱武往那军营内座北朝南的一排建筑走去,沿途上尽是赤着身子操练的士卒。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一个个精壮军士赤裸上身,在泥土里不住摸爬滚打,呼喝有声。
龙武卫军因是持刃博斗的重甲武士,最重身体训练。原本汉军的各项身体锻炼方法尽皆使用,还加了精减选编的格斗之术。
李岩等人一路行来,只见一个个军士或用砖头拍脸,或是捉对厮打,招招击打在对方身上,叭叭有声,听来甚是吓人。至于打沙包、举石墩、伏地挺身、引体向上等新鲜玩艺,李岩等却是闻所未闻,从示见过。因见一个个军士皆是肌肉盘结,精悍健壮,不由得皆是在心里感慨称赞,方明白汉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非侥幸。
钱武一路上与一面与各个训练的军士们招呼嬉笑,一面答道:“全对。不过汉军还有军爵等级,与将军职位并不相同,日后时日久了,你就晓得了。”
“那么咱们这群新来投效的,该当归哪位将军管制?到何处效命?”
钱武向身边的副都尉笑道:“听听,每个新来都是这么着,心急着呢。”
说毕,方向李岩笑道:“这些事不是咱们老粗们操心的,平日也懒得打听。到是近来做了这差事,还略晓得一些。汉军原本出战,都是各卫的将军们指挥,凡驻守、操练、粮草,都是各卫自行办理。占了江南后,诸多事物不是各卫将军们能够自专的,也办理不来。是以由兵部和参军部、大司马府在襄阳、杭州、福州、南京各地派出行署,处置战事之外的杂务。象你们的事,该当由参军部管。我现下就是带你们去见襄阳城的参军部署理将军。”
各人听了无话,李岩原本对汉军军制知之不详,听了钱武这番解释,到也罢了。此时方知道为什么汉军军权都落在武人手中,汉王却为什么指挥如意,并不怕武人做乱,不派文官掣肘武将。
待被引入参军行部正堂,自有司官迎出,问及原故之后,便命李岩等人稍待。待参军将军薛毅出堂,问清李岩等人底细。因赞道:“各位不惧豪强官府,杀官造反,为百姓不惧刀斧,真好汉子!”
又向李岩翘起大拇指赞道:“李公子之名,在下亦曾听闻。仗义疏财,果敢勇毅,当真是难得的英雄豪杰!”
李岩微微一笑,知道这将军不善言辞,出拙的紧。这一番话想必是预先准备好的套话,此时一股脑倒将出来,还不知道是说了多少次才有的效果。想来这两年多来,江北各处动乱,百姓无以聊生,只得纷纷投效江南汉军之故。
因欠身一笑,从容答道:“不敢。岩虽在乡里略有薄名,然贱名不足以有辱尊听,将军过誉了,岩愧不敢当。”
薛勇原不过是个校尉,因日本一战功劳甚大,汉军内又一时安插不下,又有意要锻炼此人,是故把这老粗悍将安插来这襄阳任参军将军一职。他粗鄙不文,心里虽是清亮,却是苦于说不出嘴。初来任上颇是受了一些嘲笑,待到得后来调来一些熟手佐吏,又有书办相助提点,到还好了一些。
两个客套一番,薛勇因皱眉道:“贵部的情形我已知道,转战千里甚是辛苦。留存下来的部下想必都是勇武敢战,坚韧不拔之士。来投我军,当真是汉军的荣幸。只是这么久时间下来,体力和精神想必都是劳乏之极。”
说到此处,李岩知道下文才是真正的安排,他却也略有紧张,生恐被敷衍打发了事,因一欠身,答道:“我们虽是自河南辗转而来,士卒疲敝,甲胄不修,然存留下来的确实如将军所言,皆是武勇精壮之士。且又大多负有深仇,与官府朝廷势不两立,只要将军略给些粮草衣甲,将来北上伐明,我部愿为前驱,披坚执锐勇往直前,必不至成为汉军的累赘。”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怎奈薛勇听的多了。那些来投的义军首领们,哪一个不是将胸口拍的山响,待仔细一查,那些什么“精壮”、“武勇敢战”的士兵们要么面黄股瘦,对着馒头大米甚是勇猛,稍重的甲胄便是穿不起来;要么就是流浪惯了,流贼习气甚重,不堪军令束缚。
因皮笑肉不笑道:“贵部勇武,本人也是知道。不过汉王的规矩甚多,新附军不能整编入汉军伍中,非得甄别打乱,挑选合用战士入伍,不合用者则安置为民。首领调为他部听用。运气好的,立时就有差使,运气不好的,等上几个月也有,投附军队甚多,有什么法子呢!”
逼问李岩道:“是散编,还是愿意仍为一部?依我看来,你们都是一处来的,必然还是想在一处。是以不如依我的安排,先为厢军一部,归本地的参军部指挥弹压地方。做的好了,汉军自然再有安排,如何?”
李岩虽神色难看之极,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人家说的是实,打乱散编,挑选武勇之士入伍,这是汉军建军以来的规矩,断然没有让自已带着属下全部加入的道理。因站起身来,向薛勇笑道:“既是这么着,李岩一切依将军安排,先告退了。”
薛勇一笑,便知道仍如往常一样。到是这一批投效过来的新附军虽是行伍不整,衣衫破烂,看起来到也象是个军队模样。可见这带兵的李岩到也还有几分本事,因道:“请将军带着部下入城外大营,换装、训练、领饷安家。至于驻防之地,所部任务,总得过两三月后,再行分派。”
说罢起身送客,将李岩等人送出堂门。回到内室之后,却又叫了参军书办入内,将今日之事汇总节略,报备给南京参军部知晓。正忙乱之间,却听得门外亲兵入内禀道:“薛将军,城外大营的刘国轩将军派人过来,道是有新军入营,请将军与兵部司官一同过去验看。”
薛勇呻吟一声,苦笑道:“我好好的一个武将,却被派来做这些佐杂之事,当真是要把我磨死过去,才肯罢休么。”
口中抱怨,却是不敢怠慢。急忙带了一众属吏,骑马出营,直奔城外大营而去。可巧见着李岩等人在路上行走,他却不过情面,派了几个小兵牵了马来,让李岩兄弟骑了,一同往城外大营奔去。
待出了城门,却与孔有德并兵部各司官撞在一处,这才知道今日不但是龙骧卫军有新军下拨入营,还是龙武卫军前番入营新军大阅之日。调拨募集兵员都归兵部该管,训练分配至各部乃是汉军参军部之事。因襄阳地处战略要地,龙骧并龙武大部驻军和大将军的驻节之所皆在此处,几次新军下来,南京那边都甚是持重,襄阳行部亦是不敢怠慢。
自崇祯五年夏初起,因抄拿官员、宗室亲藩所得甚多,汉军先是花巨资在南京兴建火器局,在广东等地加大铁矿开采,大量的优质铁石由一路修好的直道源源不断的运至南京铸成火炮、枪支、弹丸。
一边大造火器,一面又是在江南各省招募新军。汉军饷俸甚高,是以招兵文告一帖,立时就是成千上万的壮丁报名入伍。到是张伟仍秉持精兵强兵的想头,一年多来只扩军至二十万人,便是暂停招兵,先行训练。这一阵子眼见北方局势大坏,满人随时可能入关,到是又下令再募十万精兵,充实各部。因战事或许就近在眼前,便下令各部加紧训练,勿使新募军士数月内可敷使用。
兵部尚书黄尊素因知襄阳要紧,南京那边乃是汉王治下,到也罢了。这边不亲来探看,却是不能放心。因带了从员,自南京匆匆赶至,也不入城,直入城外大营查验。
待孔有德、薛勇等汉军将官到齐,方知道是这兵部正堂亲自过来。参拜行礼完结,黄尊素也不多话,便命人将一部部的军士亲自带来验看。也亏他六十余岁年纪,须发皆白,精力却是甚佳。两万名龙武龙骧新兵一队队验看完毕,又命操练校阅,闹腾的人仰马翻,到底才算满意。
汉军诸将虽是武人,却也不是不知世务的呆子。此时见了黄尊素如此动静,便知道这老头子身处内阁中枢,想来知道内廷消息。或许是汉王决意攻川,又或者由襄阳渡江,直攻河南,也未可知。
别人到也罢了,刘国轩却是头一个问道:“黄大人,这么着急,可是汉王决意要用兵了么?”
他们着急打探消息,黄尊素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因微笑摇头道:“这事情不是文官们该管,行军打仗的事内阁都不过问,我如何能知道。我此次过来,只是尽我的本份。你们龙骧龙武两卫十万大军,关系到南京上游安危,我如何敢怠慢。还是亲自过来的好。”
又笑道:“汉军本部到也罢了,厢军身份地方守护重责,也不能因忽怠慢。迩来投效兵马甚多,不能良莠不齐尽数收了,总要甄别使用,分而治之。断不能大意,若是出了乱子,其祸非小。”
各人自然是唯唯诺诺,各各遵命。当下又说了一些细务,黄尊素便命各人辞出,独留下刘国轩与孔有德二人说话。
“两位将军,明军近日集结于川陕交界,汉王前日召集内阁并各参军会议,很是忧心。”
刘孔二人面面相觑,却是不解其意。刘国轩因问道:“咱们扼住上游来兵,不使游兵入境,任他打生打死,总归与咱们没有干系。有十万汉军在此,那明军和张献忠部又能如何?”
“到不是害怕明军怎样,而是明军精锐仍在外缠斗,京畿一带空虚,若是此人被满人趁虚直入,北方局势堪忧。是以汉王思虑再三,或许要先入准,制形胜之地,预备与满人决战。还有云贵两省改土归流之事,很不顺遂,此时派大兵过去,却是万万不能了。看现下的情形,只得敷衍了事。所以若不取川,只怕到时候后方也不是稳。”
黄尊素长叹一声,呆着脸看向远方,向两位面露兴奋之色的大将军道:“征战之事,两位或许无所谓,可怜我江南百姓才享了两年太平日子,很是不想汉王兴军,再加上有心人播弄于中,其间阻力不小,两位只是武人,并不明白。还是安心镇守荆襄,静待时局变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