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小半个月,可疑人物也抓了十余个,但那些刺客好像多半是死士,被关进刑部的大牢以后,二话没说就咬舌自尽了。而那些还活着的,显然是并不知晓内情的,一问三不知,因此并没有审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陛下此时已经决定对成德王承宗用兵,并把罪名安在他头上,但这并不意味着陛下不想确认事情的真相。
这下不光是念云,连陛下也确定长安城中有那么一个隐藏很深的幕后指挥,时刻在把控着事情的风向。
这个人不是新近入长安城的,所做的营生大概也是合理合法的,所以不管是户部查户牒清理闲杂人等,还是神策军全城戒严搜捕可疑人物,都没能抓到这个神秘人物。
也许,这人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所以查不出所以然来。
但这显然又令人费解,因为不管是吴元济还是王承宗、李师道这几个人,他们的老巢都不在长安,甚至相隔甚远。倘若这个神秘人物是他们派来的,那就一定得是亲信,怎会远隔着千里之外?
陛下在户部、神策军严密盘查依然没有得到结论的时候,又下令核查最近三个月内出入城门的商旅记录,看是否有从成德、淄青、淮西等几个方向出入的记录。
与此同时,郭鏦也在查。
郭鏦的查法同陛下不同,他并没有那个精力像户部和神策军那样广撒网,甚至他几乎不需要自己亲自露面。
只是这段日子,荣安县主薛楚儿去平康里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他名下的铺子来汇报经营情况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
郭家的经营范围涵盖了珠宝首饰、金银玉器、胭脂水粉、布匹绸缎、食品糕点、木器家具等各行各业。
虽然有的店面不大,也赚不了多少钱,可别小看了底层的人民群众,很多上头花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也没法解决的问题,其实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贵妃虽然如今不方便时时出门,但有太和公主和太子在其中作为联络,贵妃和郭家实际上始终保持着密切的互动。
而郭鏦递到大明宫的消息中,有一条引起了念云的主意。
李师道曾经养了大量的门客,其中包括几个十分擅长行医炼丹的术士。
说到炼丹的术士,紫宸殿如今就住着一位。
而且,这一位正是无论如何也搜捕不到的——谁敢怀疑陛下留在紫宸殿、并给予极大尊敬的客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极有用的信息。
她没有证据,甚至很难拿到证据。柳泌这个人行为举止十分谨慎,就算是陛下已经透露出让他住在后宫里,看上哪个宫女也可以直说的意思,但柳泌行止看起来仍然十分谦恭有礼,平时也一直都待在紫宸殿,最多往前边的御苑走一走,并不曾踏入后宫重地半步。
念云命人盯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找不到半点漏洞。
当然,这也就是李淳为何如此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可念云开始有些慢慢地着急了。明知道这个时候谁的阵脚乱了谁就输了,可她怎能不急?陛下每天可都在服用那柳泌的药!
不管最后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不是柳泌,他都必须被这个罪名坐实!
到了晚上李淳来蓬莱殿的时候,念云便看似无心地提起了一个问题,“从前妾问过那柳先生,想照着他的方子替陛下配上几丸药,可柳先生说他的药引很是难得,便是宫里也未必找得齐。如今陛下服用柳先生的药也有些时日了,可还够用么?”
李淳本来知晓念云不大喜欢那柳泌,因此在她面前也不提,听她主动提起,才道:“可不是么,柳先生的药也不多了,前几日才同朕说起,想去台州海边寻药引。”
念云的心急跳了几拍,连忙低头去吃了一口茶掩饰。放下茶盅,方道:“妾也听闻从台州入海,若有机缘可以见到蓬莱仙岛,那仙药想是在蓬莱仙岛上了。陛下以为如何?”
李淳道:“朕想着,那台州的刺史正好也该卸任了,不如就给他任命一个刺史,到时候行事也方便许多。”
张口就是一州的刺史,陛下这个恩典可真不小。
念云心里冷笑一声,刺史也好,哪怕是节度使都无妨,反正,叫他走出这大明宫就有去无回。
她面上不显,嘴上却道:“这……不好罢,那些十年寒窗一朝进士及第的学子,到底也只能在长安混上三五年的守选,才能谋个低微的职位。柳先生只是个白衣,直接就给刺史之职……”
李淳解释道:“朕也不指望他能做多少事,台州的事务,底下自然有幕僚和司徒。朕也不过就是给他行个方便罢了,而且朕认为以他的才学,即使是真要做那个刺史,也做得。你勿要多言,朕心意已定。”
看来陛下虽然嘴上说得好似不大确定,实际上是心意已决,她便也不再多说,只问道:“他这一去可要多长时间,留下了足够的药给陛下么?”
李淳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约莫半年多罢,留了七八个月的药给朕。如今也不必日日服用了,三五天一粒便可。”
他想了想又道:“朕已经命裴度代武元衡的宰相一职,另外,命韩弘为招讨使,率军攻打成德王承宗部,三日后启程。朕想着,此去台州,若从洛阳走,正好也与韩弘有一段同路,朕就命他同韩弘一起出发了。”
三日后就启程,陛下这件事恐怕是早就开始预备了吧!
李淳见念云脸色不十分好,也知道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她商量过,她心里可能有些疙瘩。但这段日子以来,他对柳泌的信任实际上是非常深的,无从解释,索性换个话题,问道:“婉婉的大婚,准备得如何了?”
念云的心思被拉回来,笑一笑道:“还在准备着,不是同杜家商议过么,今年有些吃紧,不如等到明年开春。”
李淳点点头,又道:“你考虑得很周到。那太和呢,恒儿年纪可不小了,太和也只比婉婉小了一个月,也要抓紧才是,要不先定下来?公主变成太子妃,也总要花些时间来周旋的。”
落落要做太子妃,那么就得先还原她舒王之女的身份,该封郡主,昭告天下,然后再议婚事。
只是大婚之后,落落就得跟恒儿一起住到东宫去,独自打理东宫的事了,不能再成日里跟在她身边。
这几年来她总觉得落落还有很多事情要学,所以这婚事也一直拖着。如今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让孩子们自己立门户了。
念云道:“妾总想着孩子还小,多历练几年才好,一转眼,可不是也都这么大了!也是该准备了,免得恒儿成天心神不宁的。”
但不知为何,大约是满满已经发觉落落的心比恒儿更大,她总觉得好似这两个孩子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次日念云叫了落落过来,颇有几分郑重地屏退下人,赐了座。
落落有些局促不安,“母亲?”
落落虽然年纪还小,小女孩子家碰上这种事难免有些羞涩,但落落同旁的女孩子又是有些不同的。
念云因此也就不卖关子,道:“落落,如今婉婉的婚事已经订下来,你同恒儿的事也该……”
话还未说完,落落忽然嚯的一下站起来,“母亲,落落年纪还小,暂时不打算订亲!”
她站在念云面前,身量几乎和念云一般高,目光咄咄,话语中有着极大的决心。
念云本来拿起茶壶准备亲自替她斟茶的动作便顿住了。
这并不是一个女孩子因为羞涩而拒绝,也不是在置气,更像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而做出的决定。
念云忽然有些泄气,那一瞬间,她从落落的眼中看见了一些苍凉和落寞。
她试探着问道:“落落,你不要急,是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么?”
落落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母亲,落落跟在母亲身边多年,或许比婉婉跟随母亲的时间还要长,母亲应该明白,落落并不会同男子私相授受。”
以她对落落的了解,的确应该不至于是因为落落心中另有所系。毕竟,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即使抛开男女之情不说,情谊也应该是很深的。
那么落落是为什么要拒绝这婚事?她想了想,又道:“落落,婉婉的婚事也要等着过完这个年,再筹备你和恒儿的,总也要些时间,并不是马上就要你嫁去东宫。只是这件事,先定下来也没什么坏处……”
落落坚决地摇了摇头,忽然噗通一下跪在了念云面前:“母亲这些年来待落落的好,落落铭记在心。母亲若真的视落落为亲生女儿,便给落落一点时间,不要逼迫落落!”
念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子,说得不好听点,是他根本配不上落落。他虽然从小就喜欢粘着落落,但他从做了太子以后,身边就就开始有了女人,甚至即将生下庶长子。
李唐的皇族一向重视长子甚于嫡子,这意味着什么,相信落落也十分清楚。
她又能如何?她总不至于要逼着落落真的重蹈一遍大汉陈阿娇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