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翌日,玄瑛宫大殿。

殿堂正中是高出地面大约十米的玉座,两边则是稍矮一些的贵宾席,全都装饰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整间大殿前方矗立着十二根巨大的雕龙金柱,纯黑的大理石地面光滑如镜,衬得上面雕工精细的金龙栩栩如生。

立在殿外的各国使臣与雁国礼官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破坏了典礼的庄严气氛。

大殿的天花板附有法术,厚重结实的屋顶,夜晚显现的是漫天的浩浩星辰,而眼下却能透出缕缕阳光,映得在正前方宣读祭文的冢宰恍若神仙一般,圣洁得宛如天使(假如把他阁下的性别外表还有读者的良心和审美观一起忽略的话……)。

延王一身藏青色正服,峨冠博带,腰悬宝剑,正威风八面大马金刀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身后左侧是低眉顺眼一脸宝相庄严的雁国台甫,右边却立着一位银发垂地的盛妆俪人----却是被拐上贼船的秦越。两位十二国中身份无比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麒麟此刻却垂手恭立,老老实实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各国来访的国君与麒麟按座次分坐在左边,右边则是雁国的八州州侯(王都所在州州侯按例由台甫兼任),一众人等衣着光鲜举止文雅,高贵肃穆得让旁人不敢直视。

----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场面,我现在才明白所谓伟人英雄救世主之类的光辉形象是怎么被塑造出来的。秦越无力地想。如果没见到这堆家伙的真面目,自己还真的会被他们这副一本正经的德性给唬过去。

事实上是……那一对高高在上的主角其实正在神游太虚中。尤其是身为资深台甫的六太,已经陷入深度熟睡状态,半低的头貌似恭谨,其实只是在掩饰他已经黏结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上下眼皮,如果观察得再仔细一些,还能看到某人的脑袋正以一种幅度很小极其缓慢但却极有规律的频率上下晃动(前提是你架上一副哈勃,否则再好的眼力也不可能看见距离地面十米的高台上某个家伙脑袋运动幅度不超过零点零三厘米的轻微动作)。

居然连站着也能睡?秦越想起了高三时同桌在半梦半醒之间一边打盹补眠一边狂抄笔记的绝世神功----二者虽然形式不同,内容却差不多----不由感叹,环境果然锻炼人。但相比起延台甫被雁国三大重臣的朝议欺压了五百多年仍改不掉流口水这个小小的毛病,同桌在高三的短短一年就练就的绝活就实在是技高一筹----还高得不止一个数量级。

至于那一群观礼的国君麒麟与州侯们……秦越搜肠刮肚也只能用三十多年前一出著名的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中那句经典唱词来形容----

高!实在是高!

只见所有的国君与州侯全都端坐在专设的位置上,台甫则恭顺地立于自家王上身后。两旁各有一名雁国女侍手执一柄长约二米的巨大羽扇,轻轻上下挥舞,遮去阳光,同时也为台上的贵人们送来阵阵凉意。

在场的国君与州侯都不约而同地让嘴巴发挥除了进食之外的第二功能:说话。借助羽扇的遮掩,一干人等正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得不亦乐乎。光听声音,绝对想不到那是平日风度翩翩的王上与一州之主应该谈论的话题。台甫们自恃身份(当然也不排除蓬山的教育良好)没有亲自下场,不过看他们偶尔隐隐抽动的脸颊就知道其实不少麒麟忍笑忍得几乎内伤。

但无论嘴皮子大战斗打得如何热火朝天,众人暴露在民众视线中的下半身却是稳如磐石,文风不动。在昆仑有一句成语叫“两面三刀”,意为反复无常。然而今天,秦越却见识了什么叫“一身两面”……不晓得二者比较起来孰优孰劣?反正眼前的这一群家伙亲身表演了“为老不尊”这四个字的真谛,而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水平都还都蛮高的。没办法,人一旦活得太久,难免就会开始心理变态----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便是用来形容的就是这群年龄合起来超过上万岁的超级老妖怪。

整场典礼之中,似乎只有那正在宣读祭文的冢宰还比较有敬业精神。只是扯着嗓子一字一句将祭文大声念颂的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在秦越眼中怎么看怎么像小学时的喜欢自我陶醉的音乐老师。但那恐怖的公鸭嗓与年幼印象中的美丽女老师相去却何止千里,念及某人是代自己受罪(若是背得熟祭文,上场丢人的就是秦越自己了),她咬牙忍受着媲美噪音的声响。殿堂上使用了法术,能将冢宰的声音遍传整个关弓城。一想到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在经受这样的噪音折磨,有着多项不良前科记录的麒麟心情似乎好受了一些。

----这便是众人眼中庄严肃穆的典礼?思及此,她开始头痛。如果让一干人等知道自己无意中创下让“蓬山出现以来最不良麒麟”头痛的记录,只怕会放鞭炮以示意庆贺。

最令她惊讶的是贵宾席上居然设有隔音结界!真不知道是建立这座宫殿的设计师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这种困扰自天帝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就旁边的女侍们波澜不惊八风不动的表情看来,这样的场面她们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眼见一边的延王也开始有昏昏欲睡的迹象,秦越不动声色地在他腰眼上狠掐一把。

尚隆立刻精神百倍。

“姑奶奶,您也不用那么狠吧?”表情仍然八风不动的某人抱怨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暴露了他真实心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和。

“是谁把我拖下来趟这趟混水的?”秦越小声却清晰地回了一句,隐隐的磨牙声表明某位台甫的脾气也不太好。“既然要演就演全套,不要告诉我你当王都当了五百多年就连这点职业素养专业精神都没有!”

一边的大司寇杨朱衡发现了台上两人的暗潮汹涌,碍于身份无法上前,只能狠狠地瞪了不良主上一眼:“看回头我怎么收拾你!”

延王大人立刻恢复之前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就连处于深度睡眠状态的麒麟六太都全身一个机灵,从周公温暖的怀抱中返回,嘴角那一丝隐约的闪亮银线也神奇地迅速消失,简直比传说中的美少女战士变身还要神奇。

----只是秦越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庄重威严的两人,比摆在案上的那头烤熟的可怜小猪更像牺牲品。

一脸皱纹纵横交错如黄土高坡严重流水侵蚀地表的司礼官接替了冢宰,正声嘶力竭地念颂着古雅的祷文。这个环节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有半个小时要熬。

真难为他怎么看得到上面的文字。秦越有些恶意地想。他这双小得可怜的王八绿豆眼都快淹没在那堆层层叠叠的皱纹之中了。

她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却不经意地瞥见,庆国景王端坐的贵宾席似乎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炎挲?”芳国麒麟轻轻呼唤使令。

“主上?”阴影中传来一声回答。极飘渺的声音,让人想起盛夏幽森老林中长满漫漫青苔的巨大白石。

“去看看。”秦越垂下眼睑,鬓边长长的银发遮住了她眸中汹涌的情绪。“有什么变化立刻通知我。”

一蓬一蓬的烟雾在阳光下弥漫,如轻纱。

秦越想起了故乡的海。

那是她十三岁时第一次看到海边的日出。

……波浪退去之后,大片大片的金色沙滩露了出来,如同一个个斑点。远处的海边,赶海的渔家孩子已经开始了一天之中最初的忙碌,他们拿着编织袋和小铲子,默默地将一个个贝壳和海味丢进自己的袋中。一群一群白翅膀黑翅尖的海鸥不怕人地落在沙滩上,琢食着大海留下的馈赠,人走近了,便一个振翅迅速飞起,却也不走远,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又再次落了下来。风中有海洋特有的腥味,却是由沙子的炙热、海水的腥膻还有大量海中各种生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的特殊气味。不习惯的人会觉得难受,习惯的人却是爱到了骨子里。海面有粼粼的波光闪动,沉静得仿佛一块巨大透明的蓝玻璃。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条细长的线延伸到极远的地方,那是渔民撒下的网。更远一点,还可以看到出海的船只,上面的桅杆反射着清晨微微的阳光,一亮一亮的。远处天边的云朵如同层层起伏的山峦,有一轮红日在海平线之下为它们镶上了一道金边。海风愈发大了,薄薄的海雾被吹得支离破碎,天边厚厚的云彩也被一片一片地扯开,碎成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棉絮,再一点一点地匀开,又聚合。它们在缓缓升起的红日之间上下流动,如同天女七彩的舞衣。

然后她脑子里便冒出了“流云飞渡”这个词语。

很诗意的一个词。

----当初将这个美丽的词语写在笔记上的时候,她曾为自己的创意感到自豪;但此刻再次回顾,却是止不住的一阵一阵心酸。

椰子树的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它被海风拨动的样子如同一架巨大的竖琴。

这些美丽的生命和回忆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们看着她成长,看着她由天真变成苍凉。

也看着她……离开。

她忽然又想起了在昆仑的一个夜晚。

坐在电脑前,她按动鼠标,连点两下左键。

于是满屏的文字便瀑布一样地流泄下来。

眼睛开始飞快地追随着它们的流动,看得久了,大脑会因为这样的高强度运作而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眼球也会有酸痛的感觉。

----然而这样单纯地被文字充满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什么都不存在。

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受。

有时候秦越会忽然陷入某些奇特的状态之中,她会想起一些久远以前的琐事,一些无意义的场景亦会随之浮现,而某些素不相识的面孔,还有一些只有半面之缘的路人,在此刻却是清晰得无以复加。

不同于某些人喜欢把快乐而荣耀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倒带,她所回忆到的,大多是一些令人痛苦而羞耻的景像。

比如三岁时独自一人度过的那个黑暗的雷雨之夜。

比如十四岁那年参加歌咏大会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唱错词被人嘘下台。

比如十九岁那次晚归差一点被人袭击。

比如……

或许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温暖容易让人忘记,反而疼痛使人铭记。

有些东西必须依靠疼痛与伤害才能存在于记忆中。而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却让人迷醉,而在逝去的时光之中,因为一再的咀嚼,渐渐变得苍白,最后忘却。

她喜欢回忆这些黑暗而隐晦的东西,用那些令人唾弃的恐惧和过后漫长的沮丧,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打磨得坚硬无比。

这样,下一次面对时,她便不会有任何的惊慌。她对自己说。

她的结论是正确的----这么做的效果确实很好。

于是朋友们总是笑着说她快乐得没心没肺。

她也总是点头笑着说是呀是呀,我就是脑子里少了那么一根筋。

----二十年就这么嘻皮笑脸地过来了。

然而秦越却清楚地知道,在自己心中某一个角落,有一团越来越巨大的阴影。

所以看到尚隆时,她可以迅速地挖掘出他面具下的黑暗。

----有着阴影的人,总是能在芸芸众生之中轻易地分辨出同类。

来到常世之后,这样阴暗的情绪曾经一度沉默了许久,但此刻,它却再次清楚地浮现起来。它张开一张巨大的网,她则在网中央,无处可逃。

----这不全是由于回忆的缘故。她对自己说。

但却还是无能为力。

似乎是对于未来的巨大恐惧,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她陷入了某种无法解释的期待之中。如同洞察先机的先知,看着一切如预言所说一般发生,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一步一步地与心中所想的一一验证。无奈的感觉在翻腾,然而在同情深陷其中者的同时,却又隐藏着极其晦涩的庆幸----为着他人的沉沦,也为着自己的置身事外。

可惜作壁上观洁身自好的家伙往往到最后还是会被拖下水。秦越自嘲地低笑。而且结局还大多都是死无全尸的那种。

但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身为人,却必须要承受神才能承担的使命,偏偏又保留着一颗人心……这样的极端能维持多久?

----一切都已经注定,所有的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奔向那个结局。

她苦涩地咀嚼着那似乎已经决定所有可能的预言。在恍惚之间,仿佛感到了向下坠落的异样快感,与不可言喻的绝望。

----在这个未来里我又是什么角色呢?

骚动越来越大,连一般的官员都发觉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秦越低声询问奉命而回的使令。

“好像是景王同景台甫吵了起来……”炎挲语带犹豫,似乎还有隐瞒。

“吵架?”秦越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越来越相像了……

“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听清楚?”

“是……”

正在说话之间,这边谈话的主角已经一前一后远远地跑了过来。

前面的是一脸焦急之色的阳子,后边则是大惊失色的庆国麒麟。

说是跑也不尽然,以景台甫端正守礼的个性,如此庄严正式的场合他最多也只能做到急行而已……但频率极快的行走速度配上他那高大的身材就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奔跑----麒麟的运动天赋真是惊人啊。某个冷情的家伙没什么真心地评论。

然而这位以严谨(秦越个人认为,这其实只是“死板”一词比较委婉的另外一个说法)出名的台甫此刻居然也不顾身处的场合多么庄重正式,径自边跑边呼唤着阳子的名讳,同时还试图伸手阻止跑在他之前的自家主上。

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是阳子出了事----而且还是极度要紧的事----才会让这位平日表情严重缺乏的万年冰山脸解冻(就目前情况而言,叫“破裂”可能更合适一点)。

不过……景女王向来是个刚毅有担当的人,决不会那么没分寸。若不是火烧眉毛的突发紧急事件,她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延王陛下。”阳子抢在景麒之前开了口,“庆国发生了紧急事件,我得先告辞了。”

“主上!”景麒一向七情不动的俊脸此刻涨得通红,倘若昆仑那群景阳死忠看到了一定大叫好可爱----然而这不自然的红潮却是气急败坏的景台甫将要发火的先兆。

“景王陛下若有急事,就请自便吧。”尚隆答应得非常爽快。

“多谢!”景女王也不多话,匆匆回了个礼便转身走下,景麒无奈,只好也追了下去。

尚隆与六太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越看着这对默契忽然好得可怕的主从,忽然有不祥预感。

“想溜是吧?”她双手抱胸,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

“……被你看出来了。”六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毕竟人家是被自己硬拖下水的,到了紧要关头却要她独自一人顶着,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

“走吧。”秦越倒是无所谓。“眼下这场面我一个能应付得来。”

“你?怎么可能!”雁国台甫显然不太相信。“外面有多少人在看着你知道吗?!”

“怎么不可能?”延王看来比较细心,在观察了许久周围情势发展之后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不然以你这副恶形恶状,下面的官员早开锅了。”

看着六太疑惑的眼光,秦越施施然道:“翠张刚刚施了一个幻术,我又叫炎挲和聆笙变成景王和景台甫的模样坐在了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这点麻烦你等会跟庆国使臣说明一下。待会我会让翠张带你们两个出去,然后楚夜和他会变成你们的样子来继续这个典礼。虽然这样瞒不过各国君主,但糊弄糊弄官员还可以……反正你们今天在这的作用也就是摆在王座上当花瓶用。”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末了她还不忘损二人一把。

“喔。”六太闻言放下了心,于是拖着尚隆跑了下去。看得出来,他很关心景麒。

秦越对一边已经脸色铁青的朱衡歉然一笑----大殿王座周围设有结界,一切的法术在这均无效,就连翠张的幻术也只能骗骗殿外的低层官员而已。刚刚那番精彩的对话,大司寇可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遍,从他此刻脑门上不断抽动的青筋就可以想象得出,在祭典结束之后,雁国主从会有一个异常凄惨的未来。

翠张与楚夜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化身为雁国主从,坐在了王座之上。

至于州侯与各国国君……从头到尾欣赏了一出绝妙好戏的他们异常地配合,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这一切与片刻之前的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群变脸迅速得令川剧大师自愧不如的高手居然正职不是唱戏的。

----只是无人发现,离开的延王脸上,多了一抹深思的凝重神色。

“睡得真爽……哇!”睡饱了的某人刚爬起身就被床边坐着的男性吓了一跳,“不要随便吓人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而且淑女的房间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吧?”秦越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有些事要问你。”延王尚隆不为所动。“请认真回答----这不是请求,是要求。”

“……明白了。”她敛去了谈笑的表情,只是眼底仍残留着淡淡的嘲弄。“说吧。”

你终于发现了?秦越似乎有了一点小小的莫名窃喜。我可以期待吗?

“你所有的使令都能化为人身?”

“没错。”微微的失落,却不足以动容。她甚至已经懒得再去掩饰什么,只是习惯地垂下了眼帘。

“而且能变化为任意容貌?”语气中已经有了一点淡淡的咄咄逼人。

“……只要时间不长。”秦越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是对他的口气感到有些不悦,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开口。

“是由于使令的灵力不足?”尚隆却是不为所动,一径地追问了下来。

“不。”秦越摇摇头,“灵力不足的,是我。不是他们。”

她望向窗外。已是半夜,夜岚掀起了窗帘,繁星满天。关弓山下仍灯火辉煌,人们狂欢彻夜不息的光亮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一时间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灿烂得恍如实质的光充斥了,填满了。

“应该说,化为人身时的外表是固定的。”秦越笑嘻嘻地解释,仿佛没看到面前男人凝重的脸色。“套一个数学词汇,就是变化之后的长相与自己的原身存在确定的一一映射----如果你听不懂也别问我是什么意思。在下数学也很烂。让我教你,不如直接叫六太去蓬莱弄本初中数学课本来恶补一下比较快!”

“变身成别的模样也可以,只是需要我的灵力支援。”秦越摊摊手,“只有翠张是例外:九尾狐天生擅长变化。炎挲他们几个就不行了,必须我在后头顶着,但是时间一长就会穿帮。”

“----因为在下的灵力不足以支持那么久。”她仍是笑意不改,但却似乎带了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这句话倒不是没有证据,在之前的郊祀(外加某人登位五百五十年纪念)完成之后,灵力严重透支的她直接晕倒在了殿上。幸好当时国君台甫州侯一众贵宾们都已经下去参加国宴了,否则肯定又是一场骚动。

御医赶来诊断后得出的结果是过度劳累,休息一下就好。饶是虚惊一场,也把旁边的雁国大司寇杨朱衡吓得够戗,忙不迭地叫来了女官,把这个最大的麻烦抬回了寝殿休息不提。

----结果某个自称“劳累过度”的家伙一觉睡到了现在。

“……不对。”半晌未开口的男子却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言语,“你刚刚说的话,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妖魔之所以愿意成为使令,是基于对力量的追求。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他们绝不会轻易降伏。”尚隆字字千钧,他似乎想将每一个字都化作利箭向秦越射去。“倘若你具有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力量,又怎么会后力不继而晕倒?”

“玉叶也问过这样的问题。”秦越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到底是经过了五百多年的‘熏陶’,你终究也被那些史书的所谓记载蒙蔽了眼睛。”

虽然并没有那个心思,但她的话语之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淡淡的嘲讽。

秦越忽然想起了祭典时的光景。上千人演奏的古乐在殿上回荡,间或着悠长的吟唱,内容是什么,已不可辨,那悠扬顿挫的调子却不由让人想起一些悠远古老的回忆,听着听着便曛曛然地沉醉了下去。古雅的檀香熏出浓淡不一的氤氲,透过一蓬一蓬白幽幽的烟幕,繁复的祭器在阳光下闪耀着金银交错的圣洁光芒。一切仿佛一个离开已久的熟悉旧梦,从幽微深沉的过去中渐渐凸现出来,已是不再清晰,却叫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冢宰宣布典礼开始的那一刻,千万道名为祥云的霞光从关弓山顶迸射而出,气势恢弘地占据了大半个天际,状如雀屏,浩浩荡荡得如同第二条银河。

这样长久的盛世,似乎也蒙蔽了某些人的眼睛呢。

----但这也是意料中事。人都有麻痹的时候不是么?何况是一个沉浸在繁盛华衣之下五百年之久的国家。

她微微地冷笑着,仿佛高山上的雪莲,绽开的瞬间,绝代风华。

----若是崩塌的话……想必,会很热闹。

然而天帝,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束这场盛大的闹剧呢?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麒麟死去的肉身,那使令们平日的臣服也就够了,何苦出生入死?”秦越神情恍惚,一径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说下去。

----似乎在久远以前,也有人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当年槁麟临死之前,身边的使令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死去的那些使令怎么说?还没吃到麒麟的肉身就挂了。如果真是为追求力量,这样的结局也太不值得了吧?!”

----请不要将人类自以为是的卑劣念头栽赃到我们身上!印象中,仿佛有一个清朗的声音愤怒地申辩着。难道您的心也被那样的狭隘观念给污染了吗?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躲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槁王把槁麟害到失道而亡再下手去抢麒麟的尸体才对!仅仅是一个‘追求力量’就把众多妖魔的苦心一笔勾销,也未免太过牵强!”

----吃掉肉身对于我们而言,并不只是为了力量,而是一种虔诚。那个清越的嗓音娓娓叙述着,没有任何音调上的高低起伏,却极无来由地让人感到悲伤。

“那些被蓬山洗脑的单纯女仙和麒麟们也就罢了,”秦越冷笑,“你怎么也被这些不知所谓的言论给骗了那么久?莫不是当王当了五百多年,脑子也变得钝了?”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秦越感到有些喘。微微地吁着气,一时间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出来,某些不安的感觉却在悄悄蔓延。不是极明确的预感,只是朦朦胧胧地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一阵一阵的夜岚从房间里吹过,把窗帘掀得哗哗地响。

秦越掀开被子,轻盈地跳下床,向门外走去。处于惊愕状态的尚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她的举动竟也没阻止。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尚隆猛地回头,口气有些急切。

停下脚步,回头。她讶异地挑起了眉,为当世出名的贤君提出这样的问题而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您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实在令我感到好奇。”秦越微笑着鞠了一躬,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鲜明的弧度,如同一个音乐家在谢幕。“回答您的问题确实是我的荣幸……但您不觉得,这样追问一个人不愿意涉及的话题,会显得很失礼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话一出口,尚隆便知道不好,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口问了,就没有逃避的理由,倒不如索性摊开了,显得痛快一点。

“我想,我没有回答的必要罢?”秦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双手背在了身后。

尚隆的脸气得通红,手已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炳上。

秦越微微转过头来,淡淡瞟了他一眼,目光顿时停在了他那只蓄势待发的手上。

她轻蔑地笑了。

“怎么?堂堂延王竟想用武力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么?”她走了过来,轻盈地掠过他的身旁,围着他绕了一个圈,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延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是颓然地垂下了手。

“请峰麟殿下明示,在下感激不尽。”

“去找更古老的典籍看看吧。”秦越叹了口气,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居然对一个不明究里的无辜者发这么大的火?“那上面也许会有答案。”

----如果那些典籍还没被销毁的话。思拊半天,这句话终究还是被压在了喉咙深处。

她转身,大步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尚隆没有出手阻止她的动作。

“可以告诉你两点。”秦越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第一,要让妖魔臣服成为使令,强大的力量并不是唯一的原因;第二,吃掉麒麟的肉身,对于妖魔而言,是一种对自己信仰的虔诚----请不要用人类的卑劣想法硬套在我们的头上。”

不论是说的人或是听的人,都忽略了代词上小小的不同。殊不知,这个小小的疏忽在将来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大波。

----然而历史却是没有假设的。若干年后,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被加在了这段对话的末尾,成为一个完美的注脚。当当事人在经过了几多风雨后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这句注释,用来形容当时那几乎可以成为一团乱的状况,简直再恰当不过。

恐惧的感觉越来越近,她冲进了院子,抬头望见天上一轮娟娟月轮,淡淡清辉,似乎还带了一丝金黄。

……那样近乎银白的颜色……究竟在哪里看过呢……

忽然之间,秦越揪紧了衣襟。

……银白色……淡金……头发……景麒……阳子!

她想起来了!

没有任何迟疑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电般地腾空而起,朝着庆国麦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天哪!只希望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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