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吗?”火焰之中,她静静地开口。
“从来没有。”他回答,语气之中没有任何迟疑。
“你知道吗?”她怔怔地望着他,“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坚决,因为那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知道。”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你总是想太多了。”
她轻轻一叹,偎入他的胸怀。
火势忽地变大,将两个相依的身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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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临
----在初次见面的很久以前,我便知道她了。
犹记得那是一个早晨,我和使令之一的九尾狐翠张正在散步。
蓬山的气候是温润舒适的,只是清晨与入夜之后会有些淡淡的凉意,但却不会令人感觉到过于寒冷,只是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时会打一个轻轻的寒战,精神顿时清醒很多。
青苔覆盖的小路湿润润的,踩上去很是柔软,还有些微微的滑。两边高大的岩柱爬满了各种翠绿的植物,看上去非常悦目。
我感到有些紧张。因为今天是天帝召见我的日子。
一想到自己将会被赐名,我便激动不已。
如果是翠张的话,又会是如何呢?我偷偷回眼看他,他却还是一副恭顺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一直记得降伏他时的情形。当那个强大的妖魔从我脚边站起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询问我的名字。
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因为我的沉默,这段对话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他有些迷惑地抬头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眸让我下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给我起一个。”我笑着说。
他惊讶地看着我,目光中闪过惊疑的神色。
“……属下不敢。”半晌,才从嘴里冒出这四个字。
我顿时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他那一眼,让我有被侮辱的感觉。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也配做我的主人?!他的眼神这么说。
“我……我有名字!”我说出口之后才后悔自己的冲动,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眼中嘲弄之色更浓了。
“……我、我是说,我会有一个名字。”我这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过两天,天帝就会召见我,到时我就有名字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他的眼神清楚地说着。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我试探地开口。
“主上说话,身为属下的,用心听就是。”这话的内容是没有任何的问题,可语调却隐隐有一股嘲笑的味道。
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说过话。
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之间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沉默下去。
----后来我也想过,如果当初我能再勇敢一点,那么这个结局是不是会有一些不同呢?
再次回头看看翠张,他仍然沉默恭顺地低着头,却将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
我真的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这样我看不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但却又不愿意开口命令他,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闷闷地一路走下去。
不知不觉之间,我们走到了一处绝妙的所在。
一架飞瀑,斜斜横出,从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落下。
下方是一个小小的水潭,瀑布的水势虽然急,水潭却没有溢出一点。
潭边的青石长满了青苔,空气中早晨特有的植物清香与凉润的水汽混在一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休息一下,好吗?”我试探性地开口。
他没说话,只是径自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我连忙也坐了下来,偷眼瞄了瞄他的神情,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快,那么……
“你在干什么?偷窥自家使令?!真有前途!”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
我惊慌地四顾,翠张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别找啦!我在这里!”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只全身纯白的神兽若旁无人地在我面前转化为人身。
----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她,便是“她”。
偌大天地,她是我唯一的同伴,我灵魂的另一个半圆,我血中的肉肉中的血,我生命中无法忽视无法割舍的另一个个体。
她看着我,双手抱胸,没有任何的忸怩。虽然现下的她赤身**,但她的表情却自在得像穿着最贵重的礼服接待贵宾。
反倒是我,遮遮掩掩的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看够了吗?”她抬起下巴颏儿,一副高傲的模样。
“没……没有……”我困窘地回答。
“不!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我忽然发现了自己话中的语病,不由得更窘了。一紧张之下,结巴得分外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蹲在了地上,我的脸顿时红了。
半晌,她才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起来还一边擦眼泪。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话没说完,她又笑了,笑得眼泪花花的。
“谢谢!”情急之下,我真的找不到词,随口就答了这么一句。
她惊愕地瞪着我,活像我头上多长了一只角。
我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哪句不好说,怎么说这个?!
“你你你你你……”她一连“你”了半天,却是再也没有下文。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时间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看!”她似乎有些微微的嗔怒,撇了我一眼,却是娇俏无比,我不禁痴了。
“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拿件衣服来----你皮厚我可怕着凉!”
我如梦方醒,连忙把身上的外袍除了下来。
拿在手里,正想递过去,却发现翠张早已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我的手顿时悬在半空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之至。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盈盈一笑,轻轻接过了我手里的衣物,往身上一披,再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已是风度翩翩,气蕴不凡。
“蓬山清晨的天气有些凉,我怕受寒。”她淡淡地说。
我有些呆呆地笑了----她这样看上去真的很美。
“你叫什么名?”她问道。
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我……没有名字。”我嗫嗫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敢抬头。
半晌,她都没有回话,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更不敢抬头。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似乎又恢复爽朗,但我却知道,她在生气。
“我……惹你不开心了。”
“惹我不开心的人不是你。”她再叹。
我抬头,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用眼角偷偷窥着她的表情。
“我叫煦郁,是白麒麟。”她笑着说。
我这才敢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的笑是真心的。
“我……没有名字,你给我一个好么?”我看着她,大着胆子说。
“自己的名字,怎么能叫别人帮你取?!”她的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自己想!”
我被她肃重的神色吓住了,忙不迭地点头。
一时之间,变得好安静。
“你那么早出来做什么?也是散步吗?”意识到了我们之间弥漫的诡异气氛,我于是胡乱找了个话题。
“散步?”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算是吧。”
“出来走走才发现,这个所谓仙境的蓬山,竟寂寞得连一只鸟都没有。”
我闻言心下一动,转过脸来,却只见到她一个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那件属于翠张的外袍让我觉得异常的不舒服。
再次见到她时,是在天帝的召见结束之后。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正服,高贵而典雅。
我几乎不敢上去认她。
反倒是她,见到我便飞快地跑了过来,热络的样子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你现在该有名字了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恩。”我点点头。“叫‘九临’。”
“是你自己取的,还是……”她还是那个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觉得她像极了翠张。
“天帝说赐我一个‘九’字做名,我又添了个‘临’字----我的名字就这么出来了。”我说得磕磕巴巴的,听上去分外心虚。
“是么?”她看着我,有些狐疑。“不错的名字。”
我不太敢看她的脸。
她又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咱们回头再聊……”她在我耳边说,热气弄得我直痒痒。“这儿,不方便。”
“好。”我楞楞地回答。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一边的女仙在她之前靠近我的时候便已皱起了眉头,见到她又这样放肆地笑,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她嘴里嘀咕了什么,终究还是悻悻然地用袖子斯文地掩住了嘴。
大概是还有一些抵触情绪,她故意大声地笑了一下。
女仙的脸立刻就黑了一半。
我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继而立刻停止。
女仙的脸剩下那一半也黑了。
我一直记得后来的那个下午。
我们化为了兽型,在黄海游荡了整整一天,也同妖魔们打了整整一天。
一个个强大的妖魔跪在我们的脚下誓约忠诚。
直到这一刻,我才有了身为妖魔之王的真实感觉。
妖魔们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他们只对力量虔诚。
天帝的任命最多只能让他们默认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王----所谓的“默认”,其实也是我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他们根本打从心眼里没把我当回事----但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跪下誓约,就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
因为我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他们中的几个甚至请求我赐予名字。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殊荣有些手足无措,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她。
她却故意装作没看到。
我头都痛了,只好对他们说容我再想想。
他们应该没有遇到过这样状况罢?一个个的表情都非常古怪。
翠张倒是老实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却被朱棠----那是我属下能力最强的使令,也是妖魔中的大统领----的狠狠一瞪吓得半天不敢说话。
----我敢打赌,我听见了她偷笑的闷响,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可爱得不行。
再后来,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偶尔,会在路上遥遥地看到她的身影。
她的到来,是一个国家兴盛的标志;而我,则是国家灭亡的象征。
彼此都有一大群妖魔簇拥着,很华丽很热闹的感觉。
但我却在她的眼中读到了不快乐。
我想问她: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但却一直一直没有勇气。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我听说她收养了一个人类的孩子。
这个消息让我感到很惊讶,我甚至为了证实这个传闻而特别去拜访了她。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黑发,黑瞳,大约六七岁的样子,眉目长得很清秀,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显得不太健康。
她给他取名郁穆。这样的行为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给了他一个名字,却拒绝在初次见面时给我一个名字。
我有被忽视的感觉。
我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不快而给他脸色看,但每次见面时都不免有些不豫之色。
----我到底不像她和翠张那样擅长隐藏情绪。
他大概也看出我对他不是很友善,于是每次我上门,他都躲得远远的。
这却让她不快了,终于有一回大大地发作一通。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去她那里。
----我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脾气。像年少时那样用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蠢事,现下的我绝不会再作。
可是闲暇之时,我还是会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她向来是一个薄情的人,对于王朝的兴衰,她有着近乎嘲弄的轻视。
----不光是她,我也是如此,只是我体现得更彻底一些。
那些人类所追求的盛世,在我们看来,也只不过是浮光掠影。
活得太久,自然而然地就能学会怎样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太多的温情会让人疲惫,太多的眷恋会让人不自由,那么,索性就不要去沾染它。
毕竟,若是和红尘中的凡人有了牵扯,在执行任务时便难免会手下留情。
----不论如何,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权过问。
我这样对自己说。
但还是会有隐隐的心悸。
----过了很久之后,当我再次回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这过往的一切时,才发现这个本应是我们漫长生命中一个小小插曲的事件,却成了后面一切事情的导火索。但无论如何,有一些东西终究是不能隐忍太久的,郁穆,不过是恰逢其会。
再后来,故事的发展就显得有些老套。
我灭亡了郁穆的国家,他也死在了我的使令手下。
我一直都记得他临死前的那个笑容,那么纯净,那么天真,可以看见里面清澈的天空和干净的湖水。
他虽然长大了,但那个笑容却一直都没有变。
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收养他,却又在他长大之后让他离开。
任何人对着这样的眸子都会无地自容的,何况是满手血腥的我们。
她再也没有对我笑过,哪怕是嘴角上扬零点零一公分,作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弧度。
心悸变成了心痛,我只能面无表情。
她要造反,要求我加入。
我看着她幽紫色的眸子,点点头。
我欠你的。我听见我这么说。我一定会还。
她似乎颤了颤。
你欠的不是我,而是他。她冷冷地回答。
----她已不再说那个名字,所有的叙述都是一笔带过。但就算是这样,在说话之时她仍止不住微微的颤抖。
不是由于痛苦,而是因为强行压下的愤怒。
我的心更痛了。
----你连一个名字都吝于给我,却对他的名字那么珍惜……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已不太记得----或者说,下意识地不去记住。
战火、灾难、人们的流离失所……
我们看着一个个妖魔在面前死去,却只能面无表情。
他们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誓约。
----妖魔,果然是单纯的生命。他们的忠诚,没有一丝瑕疵。
记忆中最后一个片段,是她缓缓倒下的画面。
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言语。
世界就在我面前崩溃。
----我失去了另一半的灵魂。
我去见了天帝。
天帝同意我让她重生,条件是我们两个的**,还有长久的无望等待。
我答应了----这根本不需要任何考虑。
在火焰之中,她似乎回复了一丝神志。
我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长发,这大概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和平相处。
“你知道吗?”她怔怔地望着我,“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坚决,因为那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知道。”我说,“你总是想太多了。”
她轻轻一叹,偎入我的胸怀。
火势忽地变大,将两个相依的身影吞没。
我会等待。
越过了漫长时光之后,我一定会先一步醒来,静静地凝视着你安祥的容颜,直到你睁开那双湿润而清澈的幽紫色眼眸。
我们不是情侣,却比情侣更亲密。
我们不是夫妻,却比夫妻更接近。
我们不是半身,却比半身更忠诚。
我们是彼此的生命与灵魂,相互保存着对方那一份淡薄的感情。
所以失去了她,我甚至没有存在的理由。
再一次仰望湛蓝的天空,不期然想起使令们。
没能将**留给那些妖魔,大概是我唯一的愧疚。
但走之前,我已留下了一部分的血肉,足够让他们拥有不灭的灵魂。
记忆已经托付给了朱雀和翠张。
我已了无牵挂。
----我一定会先你一步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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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郁
----在初次见面的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第一次见面时,我正化为兽型在蓬山闲逛。
我不喜欢以转化后的人身出现----虽然我的外表以人类的眼光看来确实美得出奇。
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突显了我的缺陷。
----我没有性别。
天地之间所有的事物都有一个均衡,越是强大的力量,受到的限制越多。
我很清楚这一点,但心下却仍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知道和执行永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蓬山的确很美,但这种美却让我毛骨悚然。
太过安静----安静得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远远近近的群山拥入清晨薄薄的雾气和淡淡的阳光,异常美丽。
我打了个寒战。
下方传来一股强大的气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按不住好奇,于是悄悄地靠近。
第一眼----也只消一眼----我就知道了。
----他,就是“他”。
他的外表很俊秀。这不奇怪,我们都是由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凝结而成的,说得直接一点,其实就是天地灵气所造,若是不好看,那才真是没天理。
但他却是特殊的----只因为那双眼睛。
非常干净,非常清澈,没有任何的阴影,如同一潭幽幽的湖水,可以映出湛蓝的天空,还有天空上掠过的飞鸟,静谧而美好。
在那一瞬间,我被他迷惑。
然后便大剌剌地从天而降,在他面前化出人身。
他困窘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然而后来他的一句话却让我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他对我说,请给我一个名字。
我从那双渴望的眸子里看到了我的过去。
那个曾经天真的自己。
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名字是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重要证据,也是受到爱惜的象征。
然而天帝却不愿意给我们一个名字。
是纯粹的忽视?还是想抹杀我们的存在?
哪一个答案都不能令人满意。
每次每次,当收伏了使令后那些妖魔用直接的目光与言语询问我的名字时,我都会因为屈辱而浑身发抖。
于是我给我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不被人爱的孩子,只好自己爱自己。
煦郁。
阳光下的树林。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因为是繁盛国家的象征,所以有阳光;因为心底里隐藏的那些阴郁的情绪,所以有阴森蓊郁的森林。
这个名字,除了我的使令们,没人知道。
当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便决定将这个名字告诉他。
他却告诉我,他没有名字,请我给他取一个。
我忽然愤怒了:连身为我半身的你,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吗?那么我的坚持,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甚至比迁怒还卑劣。
却无办法制止自己的情绪。
但再次看到他那怯怯的目光时,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又软了。
接过他的外袍,我披上,转身离去。
没有回头。
再次见到他,是在天帝的召见结束之后。
那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强行压抑的怒火与屈辱。
----天帝竟然把“煦郁”这个名字赐给我!
那是我自己想的名字,属于我的名字,你凭什么“赐”给我?!
他却告诉我,他有了名字。
九临。
刹那之间,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
他说,这是他自己取的。
我执意忽略了他有些闪烁的目光。
----在这一刻,我宁愿选择相信。
后来,我们便很少见面了。
偶尔,可以在云海之上看见彼此的身影。
都被一大群妖魔簇拥着,像是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庆典,热闹而繁华。
但却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我的倒影。
----不快乐的倒影。
我们都不快乐。
想问他为什么。
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话已压在了舌头尖上只要微微一个用力便蹦出来的时候,却偏又生生再次咽下。
有些问题,问了也没有解答,反而更添烦恼。不如不问,给自己留点想像的空间。
虽然这些想像也是这样的苍白无力。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收养了一个小男孩。
与他的相逢其实是一个巧合。
当时我正好经过一个刚刚被妖魔袭击过的村庄,一时心血来潮,让傲滥停下来侯着,我独自一人下去走走。
饕餮老实地照办。
他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正好是我乘着傲滥从天而降的时候。
我一直都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
一身的破衣烂衫,黑乎乎的活像只小泥球,却是张大着嘴,眼睛瞪得像两只三千瓦的灯泡-----看上去就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真是诡异非常。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却是晃晃几下,倒了下来。
把我吓得够戗。
化成麒麟原身之后,我驮着他一路狂奔到了蓬山求助。
女仙诊断的结果令人哭笑不得:他只是因为营养不良,又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而导致昏迷,睡一觉就好了。
我长得很可怕吗?居然可以令他“受到刺激”?!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不过从一边女仙的脸色看来,我当时的表情应该不会太好。
待他醒来后,我告诉他,我要收养他。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炙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芒与狂喜,这样的表情让他本来只算清秀的小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我只能微笑。
后来,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郁穆。
温和的森林。
这确实很合适他。
他有一双如同树木一样温和的眼眸,可以包容一切,隐忍的,坚强的。
我开始了一段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虽然后来的经历让这段日子成为了我生命中最深刻的一道伤疤,但我还是得说,这样温馨而平和的生活,真的很好,很好。
我们都是新手。彼此相处的模式,都是在一点一点小心的相互试探中形成。
----幸好,我们都做得不错。
刚来时,他常常会因为噩梦,到了半夜都辗转难眠;或是醒来之后,不敢再入睡,就这样瞪着天花板直到天光破晓。
于是我便同他一起睡。
男孩小小的肢体,到了半夜便会自然而然地依偎上来,他那孩童略高的体温给我极其新奇的体会。
这样柔软而脆弱的**,却可以给人安全的感觉。
常世中的夫妻大多是因为想要孩子或是得到稳定的生活而住在一起,而在虚海那边的奇异国度中,却又是另一番景像。
那里的孩子,都是由女性从身体内生出,婚姻于是就被赋予了更神圣的意义。
----如果爱一个人,那么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孩子。
----若是不爱,那么就让肢体交缠着,相互取暖,以度过漫长的黑夜。
我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身体。
身为麒麟,就算我再怎么虔诚地向里木祈祷,也绝对不可能有子嗣;而我残缺的身体,却让我连与别人分享体温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这个小小的生命,却奇迹般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在我苍白的历史中,从此增添了彩色的一笔。
我夜夜陪着他睡。
妖魔们笑话我太过宠爱他,这样会教坏小孩的。
我微笑不语----每当谈到了我无法回答,或是不愿回答的话题时,我都摆出这个表情。
这些单纯的使令们不知道,他的体温,曾经多少次驱走我午夜的噩梦。
他与我,其实是相互依赖。
时光其实是很残酷的。
终于有一天,我痛苦地发现,他成人了。
我只能让他走。
他的眸子之中盛满了不舍,但还是决然地离开。
没有回头。
我只能微笑。
只是这个微笑,很像哭。
在我与郁穆共同生活的这段时期里,他曾经来过几次。
他似乎对郁穆的存在不很开心,我装做不知道。
----那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但忍耐却是有限的,终于有一回,我大大地发了一次火。
他便再也没来。
再之后的事,我几乎不愿再次回想。
那实在是一段太过惨痛的记忆。
郁穆死在了他的手里。
我再也没对他笑过。
我要造反。我这样对他说。
他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
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我听见他这么说。
我的身体颤了颤。
你欠的不是我,而是他。我冷冷地回答。
再后来……记忆已是模糊不清。
战乱,灾荒,还有人民的颠沛流离……
然后是我的死亡。
朦胧中,可以看见他大惊失色的疯狂面庞。
我的心忽然变得非常平静。
闭上眼,享受下坠的快感。
我死了。
最后一次的清醒,却是在火焰之中。
他轻轻地抚摩着我的长发,这大概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和平相处。
“你知道吗?”我怔怔地望着他,“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坚决,因为那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知道。”他说,“你总是想太多了。”
我轻轻一叹,偎入他的胸怀。
火势忽地变大,将两个相依的身影吞没。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收养郁穆的真正原因。
是他。
郁穆的眼睛其实很像初次见面时的他,清澈而干净,没有一丝尘埃。
这个发现似乎已经太迟。
我们是太过相似的一个灵魂,他是我血中的肉,我是他血中的肉,无法忽视,无法割舍,甚至……无法面对。
彼此的感情都太过淡薄----偏偏掌握自己感情的,是对方。
所以这段感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但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并不激烈却直入骨髓的感情,能不能称之为爱。
如果是的话,我不能不爱他。
尽管是在告别的最后一瞬。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在结束的前一秒对他说:
----我不能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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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
当秦越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已是蓬山的傍晚。
满山的金辉一点一点地将这片宫殿拥入怀中,有一种世界末日的美丽与绝望。
女仙们慌乱地围了上来,问个不停,她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她忽然想哭。
为了一个从未听过的故事,一个太过真实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似乎是悲剧。
她朦朦胧胧地想。
恍惚之中,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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