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仍是笑得精灵:“母后瞧着好,儿臣心里就妥帖了——哟,嫂子们都在这啊,小弟这厢有礼了!”
他唱念俱佳的作戏子样,施了一礼,配着他华美极致的外表,半点不显油滑,只逗得嫔妃们娇笑不止,耳边听着他那一声“嫂子”,心中都很是受用。
晨露冷眼望着这位潇洒佻脱,玩世不恭的静王,想起了关于他的种种传闻。
静王虽然口口声声母后,却实不是太后所生,他的生母惠妃,亦是出自门阀林家,从辈分上讲,是太后的堂妹,在他六岁时,感染时疾而薨。
他自小聪明绝世,三岁时就能咏诗,且言之有物,让太傅惊叹“此子非池中之物”,但年岁渐长,却耽于逸乐,做出好些荒唐事来,先帝几次都要重责,只是有太后这位嫡母袒护,总也无可奈何。
他生得如此风华,又是今上爱弟,正是京中闺秀梦里心仪的对象,只是他性情不定,总也不肯迎娶一位正妃,太后无奈,也只得由他——只是那些风流逸事,也是短不了。
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早有宫人把千寿图悬挂于正堂之上,随着管事一声吩咐,只见一盘盘珍馐佳肴源源而来,每个几案上都是杯盘玲珑,碗盏莹润,有眼尖的,早就认出,这些是云州秘制的琉璃与瓷器,各个价值千金。
元祈在太后下首坐定,一眼便瞥见这些珍珑器具,他眉间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怒气,随即便若无其事。
晨露瞧得真切,低下头去,掩住了冷笑——太后的长兄林邝,继承了林家所在的云燕二州,又乘着十数年前,鞑靼南侵的机会,打着“匡扶社稷”的大旗,会同了几位藩王,一起出私兵参战。
在此战役中,他们的私兵,并无多少建树,却趁着周浚截断鞑靼补给,使之退却的当口,侵占了好几千里土地,再不肯归还朝廷。
林邝为人奸险,尤不满足,居然上表朝廷,大大表了一番自己的功绩后,隐晦提出,欲成第一位外姓藩王。
听宫中传言,太后在那日接到兄长的奏折后,勃然大怒,几欲杖毙使者,随后在二哥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消了雷霆之怒,却驱逐了使者,严令兄长不得有非分之想。
不料,几日后,又一位秘使前来,也不知他对太后说了什么,第二日,太后的口风就有所缓和,终于在十几日后,林邝又取得一次小胜的当口,传诏天下,封他做了本朝第一位外姓藩王——襄王。
对这样一位奸诈、专横、跋扈的舅舅,元祈虽然不欲多谈,几次旁敲侧击之下,却知他是深恶痛绝。
看着眼前这些云州的器物,这位九五之尊心中,定然很不是滋味……
太后瞧着自己儿子,见他并不动筷,知道是因着自己的缘故,莞尔道:“皇帝你不必拘礼,我知道你孝顺,却也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元祈挟一片珍蘑吃了,只觉得清爽可口,不由赞道:“母后这边厨子,果然了得。”
太后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哪是什么厨子好,这珍蘑是襄王那边,六百里加急送来——惟恐你这外甥吃不上鲜的,乃是从临近鞑靼的边塞之地摘来的。”
她话锋一转:“你上次坚持要扣下使者,终究太过卤莽,若是如此乱来,不说生灵涂炭这些大话,却让你的舅舅怎么办,要他用血肉之躯去挡鞑靼铁骑吗?”
元祈听了这话,手中一顿,放下了镶金的象牙玉箸:“母后,上次的使者,经过查明,乃是忽律可汗的长子穆那,之所以放他,是因为忽律自身处在‘弥突’的旋涡之中,又何必我天朝出手——舅舅那边,虽说是边塞,可也甚是辽阔,他贵为藩王,又怎会伤着分毫?再说,”
他取过桌边拇指宽的小滴杯把玩,一不小心,竟把它捏了个缺口——
“舅舅的封地,”他沉吟道,在封地上二字上加了重音:“靠着鞑靼草原,军人有守土之责,又怎能畏惧避战?”
“皇帝!”太后微微提高了声量,众人听得异常,偷眼望来,却见她凤目含威,自有一种凛然之气——
“我儿如此说法,不怕戍边将士寒心吗?襄王虽有不是,总也是擎天保驾的重臣,也是你嫡亲的舅舅!”
太后瞧着周围,知道都在倾听这边的动静,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却更显铿锵。
元祈侧过身去,为母亲斟上一盏琥珀露——她最爱这个,亦是低声道:“母后,儿臣并不做如此之想,只是舅舅既在其位,不免有重臣之责,若是有奸邪小人从中离间,做出些有辱国体的事,却让朕怎么处置?母后试想,朕难是不难?”
太后不语,良久,才嘿然冷笑:“原来你们都难,就是我这老婆子不难——手心手背,皇帝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
元祈还待再说,太后已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只得挟了些平日爱吃的,堆在她的盘碟之中。
太后只饮了三杯,她素来有心绞痛的毛病,众人也不敢劝酒,她面色若常,仿佛刚才只是小小争执,由侍婢搀扶着回了后堂休息。
“尚仪大人,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几刻之后,叶姑姑亲自来请,言语更是恭敬。
晨露起身,这一瞬,仍是心神不宁的周贵妃,恍惚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凄烈龙吟,在殿中飘忽作响——
这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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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是太后起居所在,这里并不象其他太妃宫中那样,满是佛龛和香烛,而是以书卷和古物点缀其间,显得很是雅致——怪不得世家大族,往往自傲,彼此的品位,真是天上地下。
太后斜在塌上,由两个妙龄少女轻轻敲捶着,进到晨露进来,她挥手,两人鱼贯退出。
“我听说,是你劝谏了皇帝,让他释放使者?”
太后目光犀利,仿佛要直直射入人的心间。
“微臣惶恐,并不敢擅涉国政,只是昔日在草莽之间,曾听过鞑靼的一些风俗和秘辛,所以说了出来,供皇上参考一二。”
太后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一点也不居功,只这份谦虚谨慎,就很是难得——这次真是亏了你,皇帝是我亲生的骨肉,他的脾性,我最是了解——平日里看着宽厚严谨,真要下了决心,是九条牛也拉不回的。”
她轻叹道:“皇帝对鞑靼仇恨已深,什么劝告也听不进去——却不知他们叱咤草原,是何等的强横,我中原皆是农耕庶民,拿什么能抵得过人家?”
少女伫立着,默默听着她又像牢骚,又像劝诫的话,只是那双清冽黑眸,仿佛承受不了这室内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转瞬即逝。
太后不知道这是她杀心大起的缘故,扬声命人点亮了灯烛,这才继续道:“你身在帝侧,要立定忠心做事,皇帝有什么不对,更要时时劝诫——你不要慌,你又不是后宫妃嫔,没什么干涉国政的罪名!”
“我今日瞧着你,就知道是个持重谨慎的,今后莫要辜负我和皇帝的信任才好。”
太后的话,一片温馨中透着威严和期望,实在冠冕堂皇,只是叶姑姑在旁笑着补了一句:“老奴说句不怕犯忌讳的,尚仪今后看到什么不象话的事,还是悄悄来禀了太后才是——良药苦口利于病,皇上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听进的。”
晨露应了声:“姑姑说的是。”
太后身体疲乏,赏赐了她一些物事——都是极尽珍稀的,她也不推辞,谢过后就离开了后堂。
“你看这个怎样?”
太后躺在塌上,漫不经心的问着叶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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