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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沛文忙着整理书籍,准备教书,另一边的沈沛薇手里也拿着书本,问道:“五六岁的孩子,启蒙千字文等她们娘亲都教过了,咱们教些什么呢?”
沈沛文抬起头来,说道:“四书略过,教五经吧。”
“那念哪一经呢?”
“易经道理深微,怕她们听不懂,尚书也不好,乃帝王的统治道法,与女孩子没什么相关。”
“那春秋三传专门讲的会盟杀伐,也没什么相干。”
“自然是诗经了。”沈沛文笑道,“不过郑、卫两篇不大好讲,慢慢的先从小序耐心讲解吧。其实礼记篇最好,曲礼内则诸篇尤其合适。”
“就依姐姐。”沈沛薇也笑了笑,忽然问道:“以前总是听闻五弟的资质不好,一干兄弟中属他最不成器,但这些日子却觉相比之下,我反而觉得其资质竟是天生的一样,说话见解无不与众不同,竟不像是咱家教出来,类非凡俗。大姐,他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沛文停下了手中动作,她委实疑惑最近的沈侃与以前有些不同,但心里给了长大的解释,缓缓说道:“其实是你误会他了,记得小时候一干兄弟一块儿念书,祖父严厉,命他们每日必须背熟四五十页,还得讲解出来。大弟三弟聪慧,只消念个**遍,也就背得差不多了,解释也还通顺。而四弟能过目成诵,只是年纪还小不大理解,倒是五弟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是怪癖,我晓得他自己的书念三遍就能背诵下来,偏偏一考就磕磕巴巴的,家里大概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资质或许并不在四弟之下。”
“这是为何?”沈沛薇一脸惊讶。中№?◎◎文网?¤?w、w-w`.、8、1、zw.
“唉。”沈沛文叹了口气,“自然是远离父母的缘故,其他兄弟都有父母姐妹宠爱,唯独他孤身一人,又不受祖父的重视。”
“难怪了,五弟好可怜。”沈沛薇叹息一声,同时圣母心泛滥,对沈侃充满了怜惜。
沈沛文回忆道:“每次他背熟了,便呆呆的坐着听其他兄弟念书,等到人家会背了,他也跟着会背了,可是就不说出来,显得木讷。后来兄弟们四书五经皆烂熟于胸,**岁时便可以自己看注解读新书,家里的私塾便散了,人人都争着去考童子试,他却喜欢上了跟着四叔没日没夜的在外头,至今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为何不在老爷子面前争表现。”
“这就是古之隐士吧,宁可泉林一辈子,也不愿踏足浑浊官场。”沈沛薇叹道,心里已经格外高看了沈侃一眼。
并非是沈沛薇胡乱猜测,宋代以来士绅无疑是古代非常特殊的阶层。士绅一般分为两个等级:一个是青衿,即读书有成的生员和秀才,乃是士绅的下层。
第二个是缙绅,一些举人、进士以及那些致仕回乡的官员等,乃是士绅中的上层。
大多数士绅在二三岁起便开始读书,经过寒窗十载,闯过艰难的科举之路,不得不把前半生的精力全部耗费在科举上,等到有了功名,八股文就会被束之高阁。
明代有许多忧国忧民的人物,一生为了国家民族,朝廷百姓兢兢业业,但相对而言,没什么抱负的士绅更多,这些人之所以刻苦读书的心态,即追求所谓世俗流行的观念,“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八?一中文卐¤网w-w`w、.-8、1zw.
有了功名,不愿做官的大有人在,呆在家乡受人尊敬,不纳钱粮,大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味刻意谋求舒适自在的泉林生活,比如纳姬妾,修园林,或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口腹之欲,或仆从如云,进而召妓游山玩水,养小唱优伶;雅致点的则附庸风雅,玩古董、写文章、弄版刻、喜博弈、组文会,究音律。
当然不能否认,这些士绅的生活情趣深深影响了当时的文学、绘画、金石学、戏曲等门类,留下了众多流传后世的经典。
这时沈沛文悠悠说道:“我知道他背地里很用功。跟着四叔在外,得了古赋、时赋数百篇,每夜看到三更,自魏晋以下历朝历代的诗词,也念了不下数千,对子也精通,诗词歌赋也不错,其余杂作无不涉猎,独独八股时文却看都不看一眼。他的想法我大概也猜到了,就是不想中举人进京赶考,因为他心里一直怨恨着四叔四婶,不想与父母见面。”
“孩子气了。”沈沛薇为之又气又怜,“苏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四叔做的是京官,除非祖父祖母有个好歹,哪能轻易返回家乡呢?”
“谁说不是呢,他小时候我劝过无数回,奈何他那犟脾气。”沈沛文苦笑连连,“后来他大了,正好那几年我又沉溺于诗词,渐渐也懒得劝了,说起来都是我的不好。”
沈沛薇叹道:“真真可惜了他的不流凡俗。”
与此同时,‘不流凡俗’在屋里正在苦读与风水相关的书籍,没想到上一个沈侃的童年,帮他没有被家里人怀疑过。
事实上小时候沈侃的优异资质,沈家人岂能不看在眼里?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好的资质不把功夫用在科举或文学方面,对沈家来说都是无用功,而长辈只能起到督促的作用,努不努力的还在于个人,因此十岁后的沈侃误入歧途,家里也就放弃了他。
当然也有沈侃不表现自己的原因,毕竟小时候聪明,不等于长大了也聪明。想少年时惊才绝艳,大了后流于平庸的人太多了。
“老五。”
“啊。”
沈侃猛地抬头,就见沈仕黑着脸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完了,东窗事。”
“谁告的密?”沈侃意识到不妙,忙解释:“这可怪不得我,你的事被外人知道了,不知怎么传到了雨琴的耳朵里,雨琴询问我,没想到偏偏隔墙有耳。”
“行了,我又没怪你。”沈仕白了他一眼,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一口喝干,随手扔下杯子站起来,“此事我早知瞒不过去。走,随我去见太太,到时若不妥,你记得替我说说好话,求求情。”
“行。”沈侃赶紧站了起来。
一路上他没问是谁说的,不外乎大姐和四婶二个人。
其实是他小看了沈仕,当日之所以敢把他叫过去,就是没打算长期隐瞒。
沈仕身为长房长孙,自幼聪慧,独得祖父祖母与父母的宠爱于一身,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读书路上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在本地有了不小的才名,所以不可避免的养成骄傲不听人劝的性格。
他何尝不知偷偷纳妾的危害?但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
反正早晚会被人揭,他就是要通过沈侃等人的嘴,让母亲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既然木已成舟,无非被骂上一顿,然后母亲能不帮着自己的儿子?随便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今晚大太太周氏派人叫他回去,他遂要借机将金凤的事说破,一劳永逸。
沈侃哪里会想到沈仕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如果清楚这位沈家长孙一副古往今来富二代的脾气,也不必这么煞费苦心了。
二人来到正房门前,沈仕到底心虚,先伸头朝屋子里看了看。
恰好周氏正斜躺在屋里的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看着解闷,一眼瞧见了外面灯笼下的儿子,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给我滚进来。”
“这不是过来给娘问安嘛,怕您睡着了,不敢直接进来。”沈仕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周氏冷笑道:“我被你气得都要死了,还能睡得着觉吗?”
“瞧您说的,儿子怎么敢气您?”沈仕回头对沈侃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嘻嘻的走了进去。
“你不敢气我?”周氏冷笑连连,“我问你,你在哪里了一笔银子,敢私自在外头讨了婆娘?沈大少爷你干脆甭回来了,就在外头自立门户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哪有此事,娘你老人家听了谁的谣言?”沈仕笑道。
外头的沈侃就见周氏一把将大瓷盆里的金瓜举了起来,看架势是要动真格的,正犹豫该不该现在冲进去,谁知那金瓜不过是在空中扬了扬。
“畜生你再敢犟嘴,看我不一下砸烂你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