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初春,因辽东半岛的友邦新罗来信求助,李世民基于两国邦交之情,恨百济出尔反尔,冷酷无情地倒打一耙,帮助大唐的敌人欺负友邦。也源于他的大国情怀,不想眼看着高句丽和百济恃强凌弱,将新罗这个战略要地当成了馅饼坐视不管,给周边蛮夷和小国留下见死不救,气量狭小的不良印象丢了他“天可汗”的脸面。更怕高句丽灭了新罗,滋长野心威胁大唐…
李世民毅然决定,这次他必须御驾亲征,给予百济一个颜色!
是以,他下诏,命令阎立德前往洪州,饶州和江州,筹建400艘军船。并将幽州,以及忠于唐的契丹和靺鞨部队,划给营州的指挥官,让其对高句丽进行探试性的进攻。自己带大将军李靖,驸马都尉,璐国公右吾卫将军薛万彻,李世绩,江夏王李道宗,兵部尚书张亮,归降的突厥将领契苾何力等人,率领十万精兵亲征辽东。
除此之外,李世民令太子太傅岑文本前往幽州,督促运输粮草事宜。留司徒长孙无忌,中书令左仆射房乔,侍中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太中大夫兼太子少傅刘洎等人在定州辅佐太子监国。
李世民知太子仁孝,忧心自己的身体,遂体贴地将每一天自己在战场的消息,写信让人快马送往定州交给太子,以安其心。
转眼,两年飞速而过。
“殿下,殿下…”回转身,在踏上寝殿台阶时,陈延年那牛喘吁吁的喊声就撞入了李治的耳膜。李治嘴角一扬,勾出一抹笑,那笑中蕴着些许宠溺的意味。是啊,陈延年是他最为宠信的宦官了。主仆两儿从小一起长大,哪里没有感情呢?再者,陈延年也是个既忠心又机灵的人,办事能力很强,李治也没道理不喜欢这个兄弟一样的内宦。
须臾,陈延年终于立在了他面前。虽是三月倒春寒,也着实跑的他脸色涨红,额角还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累的人气喘吁吁。
李治挑眉,忍着笑问道:“什么事累得你这样?”
陈延年气喘如牛般道:“殿下,殿下岑侍郎派人给您送信来了!现下,就,就坐在正殿等您召见呢!您…”
李治“哦”了一声儿道:“等着吧,寡人穿了衣服就过去。”说着,人已快步走上台阶,进了寝殿。
眼看着寝殿的雕花排门一扇扇地被人从里面合上,陈延年才松了口气地应了声:“诺”引得屋里更衣的李治一声儿轻笑。
定州低处大唐的北关,与灵州很近,却也经常遭遇突厥侵扰的地方。经过突厥几次血洗屠杀,这里变得地广人稀。虽有思慕李世民仁慈,归降的突厥珍珠可汗就在附近,但毕竟非我族类,可用而不可信。
基于此,李治才提议,陛下出征高句丽,必须要有人坚守定州!李世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与大臣们商议此事。经过一番探讨后,各位阁老相公们一致认为,太子的这个建议可行!李治又自告奋勇地说,他愿意前往定州,在那里监国守城,为父亲守住大后方。为此,李世民又得意洋洋得当着大臣们的面儿,自豪地夸耀了李治一番。
这样,李治就住在了定州的行宫。
白天与长孙无忌,房乔他们商议朝政,批阅从长安送来的六部九卿的奏章。还时常带着护卫,骑着马前往边境地区查看是否遭遇突厥。
晚上,还得悄悄地摆弄沙盘,研究与突厥,高句丽作战的策略。熬夜批阅奏章。虽然累,虽然忙,李治却乐在其中。
“咯吱,咯吱”几声儿,正殿的五六扇雕花镂空排门被殿前两个极有眼力见的宦官依次推开,李治就着一律并不抢眼的晨光跨进门槛。如此外明里暗,他看得清坐在席子上的来者,来者却看不清他。
“尔可是岑侍郎派来送信的?”
听到这一声儿,那坐在席子上,转脸蹙眉瞧着李治的年轻人才缓过神来,急忙从席子上站起身。因不知如何称呼,他沉默良久。直至殿门合上了,他方才看清李治。头裹着黑色软脚幞头,一袭宝石蓝束腰的窄袖圆领袍。脚上的靴子早已脱在了殿外,袍子下露出穿着白袜的双足。鹿皮革带左侧悬着一柄长剑,整个人看上去英武干练。
再去仔细看他的相貌,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好似神匠用刀斧雕刻一般深邃冷峻。额角如日,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嘴唇朱润。因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还没有开始蓄须,很青涩。人虽年轻,身材却高大,健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凌然霸气。
如此英武俊朗的少年到底是谁?难道是太子?那个,从小养在陛下身边,人们口中性子懦弱无争,温良恭检让的单纯干净的晋王?
不,不可能!或许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吧!但这人看上去,的确比太子有做君主的霸气。真是可惜,没有长在皇家。
正优思感叹着,耳畔传来李治含着笑意的问话:“你发什么呆,寡人问你话,为何不回?难道,你觉得寡人不像是太子吗?”
他语速轻快,并未因他的怠慢而有丝毫的恼意。但“寡人”这个自称,突兀而来,着实吓坏了年轻军官。他惊得睁大了望着李治的双眸,张着嘴,呆愣了半响才结结巴巴道:“您,您是太子殿下?”
“怎么,不像吗?还是,在你心里,太子不是寡人这样的?”李治挑眉,扬着嘴角,笑意直达眼底,脸上也绽放着颇有兴味的笑颜。多年的装傻扮弱,他可太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是什么了。
那青年军官倒也直爽,毫不忌讳地说出了心里话:“臣,臣的确不敢置信。闻名不如见面,太子带给臣的震撼不是一般的大。”
他的直接,爽快引得李治朗声大笑了起来,年轻军官被他感染地也憨实地笑了起来。李治道:“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薛礼抱拳回话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姓薛,单名一个礼字,礼仪的礼,字仁贵。河东道绛州龙门县人,家族世代从军。只是祖父一辈儿家道中落,只好务农了。不过,父亲倒是从小给臣读了很多兵书,教授了许多领兵打仗,治军的方略。臣十五岁入伍,今年二十六了!”
“何人麾下任职,为何没有去辽东,而在幽州运送粮草?”李治的问话语速一如既往地轻快。
薛礼叹息了一声儿,心有不平地愤然回应道:“臣十五岁入伍,此前在张世贵将军帐下担任百夫长!只是,在前几日与他的女婿何宗宪发生了些不愉快,与张世贵结下了梁子。故而,此次出征辽东,张世贵便公报私仇地将我留在了幽州,担任运送粮草,补给辎重的校尉,明升暗降啊!他明知臣一心一意就想上战场杀敌…”
闻此,李治只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儿。他转身,凝神看了一阵儿薛礼,颌首赞道:“目光如炬,体格魁梧。不错,的确是个将帅之才,让你担任运送粮草的校尉的确委屈了你。”
“殿下,您…”薛礼又是一怔,抬眸含泪望着李治,嘴皮儿颤抖着,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在张世贵帐下多年,虽说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大仗,却也以他精湛的箭法武艺,抵御过几次突厥的进犯,功劳虽小却也是战功啊,可是,却没有得到张世贵哪怕一次的肯定和提拔。十年了,他就在张世贵麾下做了十年名不经传的百夫长。这次,却得到了当朝太子的称赞和肯定,怎么不让薛礼兴奋激动?
正兴奋,感激着,耳畔传来李治的话语,一如既往地语速轻快,也一如既往地果断,“过会儿,寡人就修书给岑侍郎,让他另换校尉运输粮草辎重,你就直接前往辽东战场,重新投到张世贵麾下吧!”
只是,他的这席话却好似一盆冰水般浇向薛礼,冷得他寒心刺骨。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李治这到底安得是什么心思。他紧蹙起两道浓眉,一脸失望地望着李治,话语带着几分情绪问道:“殿下何意?”
看着他这幅模样,李治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挑眉道:“瞧瞧,到底年轻气盛,还没搞清我的意思,就跟我闹起了脾气。”
哼,他以为他多大的人?比我还小七八岁呢,倒说我年轻气盛?
薛礼颇为不服,却听得李治语重心长地说道:“直爽干练,是薛校尉的长处,却也是薛校尉的短处!有些事,你必须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前定是你不懂忍让,时时处处争强好胜才不得上级器重提拔,还跟上司起了冲突,结了梁子。别人不整你整谁?你薛礼是能做大事的人,将来必为统领千军,挥剑杀敌的将帅。为将帅者,不仅仅能征善战,更要有为将者的气度和心胸。处事的稳健。忍一时之气不是吃亏,而是长久不败之决策!倘若薛校尉连一个张世贵,何宗宪都摆不平,无法磨砺自己的性子,那以后如何与将士们相处,建功立业?”
“殿下…”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般,令适才还一脸不服不悦,满心怨怼的薛礼心思敞亮,茅塞顿开,转而敬佩起了李治。退后几步,抱拳,心悦诚服地向他行了个抱拳的军礼道:“多谢殿下提点!”
李治肃然地看着他道:“我提点倒是小事,就看你是否愿意照我说的去做了!薛礼,寡人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寡人的期望,哪怕回去做个士兵呢?世上又有哪位将军不是从士兵做起的?”
薛礼朗声应了声“诺”后,就要退出正殿,却被李治制止:“呵呵,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娶战场立功吗?先别急,过些日子再去!”
“殿下…”此时,薛礼是真佩服面前的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了七八岁的皇太子。如果说皇帝陛下知人善任,那么这位太子殿下不仅知人善任,更擅长于捻沙成泥地塑造和栽培人才了。
凝神看着李治,薛礼心中赞叹,此人绝非等闲之君!
见薛礼怔神瞧看自己良久,俊朗的面容上显露出想要掩饰的敬佩之色,李治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弧。随即,他收敛笑颜,肃然道:“如何戒掉急躁,就在这几日了。倘若你真能耐得住性子,寡人自然不会耽误你!几天后,你要是还这般急躁,寡人一辈子都不会让你上战场!他的话中,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反驳,违抗的威严。一双睨着薛礼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冷冽的利芒。薛礼一见之下,竟被震慑地垂下了眼帘。薛礼抱拳,诚恳地说道:“臣谨遵殿下训导!”
李治颌首道:“很好!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当我的侍卫!”须臾他才像是想起了薛礼的来意,问道:“岑侍郎让你给寡人带信?”
薛礼摇头道:“更准确的是至尊给您的信!”说罢,从深衣广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竹筒,恭敬地呈给了李治。
李治拧开了竹筒盖子,从里面倒出一卷褐色的帛书,一点点得展开来看,一点点得,父亲那熟悉的飞白楷书映入了眼帘。
“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今日已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疾患,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李世民所言及的头风,其实是贞观十八年秋天时,李治在定州得了一场十分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头疼欲裂,不能见风且去病时日很久。李治为了不让父亲担忧,故此一度没有给父亲去信,反而更添了李世民的优思多虑。是以这次来信,特问及他的头风病可安好。
与帛书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份儿李世民亲自抄录的,有关高句丽战场的消息,记录地十分详细。李治知道,父亲是有意以此传授他统兵打仗的经验,是以,从心底里对父亲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薛礼问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臣下?”
李治道:“暂时是没有了。你先退下吧,等申时过来与寡人研究一下辽东的战况。”
薛礼应诺而退。
申时初,李治便令人将薛礼叫到了鹤鸣殿,根据李世民抄录的战况战报,与之畅谈讨论此次对辽东用兵的看法,两人又摆开了沙盘一面说一面演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英雄所见略同,自然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兴奋,畅快,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如果,再有人在薛礼面前说,当今的太子,昔日的晋王不过是陛下养在深闺里,不谙世事,不经风雨性格软弱单纯的娇花嫩草的话,薛礼一定会回击他,太子殿下将来必是一代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