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乔与县令打过招呼,正说要离开,却又见着双乎日风风火火从他眼前跑了过去,这少郎一手拎着一个叠起五层的六棱饭盒,却还不忘腾功夫回头瞪了房乔一眼再继续奔走。
“县令,亲王这是要去哪儿?是何人竟能劳动颉利可汗最疼爱的小王子亲自送饭?”
“房公,这我也不知啊!他只说要给人送饭,还说晚上不回来住了,要留在客栈照顾伤者……唉?房公、房公?”
县令正说到一半,却突然眼前一花,早就没了房乔的身影!
客栈里头,杜冉琴悄悄下了床,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双乎日快要回来了,便忙推醒了打盹儿的杜茴,嘱咐她:
“小茴,以双乎日的个性,多半会泄漏些许风声,你去楼下跟店家说,若是见到双乎日回来,就把他往咱们楼下最西边那屋子里带,别问过多,照我说的做就是,还有,一定要过了午时再让双乎日悄悄来这儿。”
杜茴虽有些猜不透她这是打了什么算盘,却仍是照做了。约莫半刻钟之后,双乎日便急冲冲跑进了客栈,提步就往里走,却不料竟被人从后头拽住了衣裳。
“听说亲王要亲自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伤者,亲王这般心善,真是百姓之福。不过这儿毕竟是我大唐国土,不如就让我代为照看,你说可好?”
双乎日听见声音一回头,却不料竟对上房乔那笑意盈盈的凤眸!双乎日心头一慌,险些把手里头的饭盒扔出去,猛地咽了咽口水,这才稍稍镇定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结结巴巴地回:
“不、不必你费心!我救下的人,自然是我亲自照顾!”
“哦?那不知伤者状况如何?房某还算精悉医术,连皇后娘娘也对在下万份信任,不如我来替这伤者诊诊脉。也算是报答县令这几日的热情款待?”
双乎日微微张着嘴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面对面与房乔僵持了片刻,突然猛地一转身,“嗖”地一下跃上二层,见着一处拐角便猛地转了过去,藏身于其后,想一下甩开房乔!双乎日胸膛一阵狂跳,忐忑不安地悄悄探出了半边脑袋,见眼前无人,正欲松一口气。却不料被人猛地拍了肩膀!
“亲王怎的这般着急?看这样子,到不像是去看病人。反倒像是去看……私下里圈养的女宠。”
双乎日听见这声音猛地一僵,正欲转身破口大骂拔剑相向,却突然想起了杜冉琴的嘱咐——切不可与这人正面为敌,也不可暴露她行踪。
正在双乎日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付之时,只见店家气喘吁吁奔上了二楼,上前一把拽住双乎日,喘着粗气道:
“哎呦。你脚步太快了,我这刚辨认出来你这模样,你就不见人影了!快跟我过来,人家小娘子等急了!”
“喂!松、松手!你做什么?我说……喂、喂喂!你松开!”双乎日被店家拉扯推搡着往前走,几番想要挣脱,却在对上房乔那不温不火的笑颜之后,陡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能任由这店家把他推搡到一处压根儿本来过的屋子门前。
“进去吧!”店家吆喝了一声,便走了。
双乎日愣在门口。一时不知这是演了哪出,僵硬着不敢推门。可他身旁这男人,却毫不客气,一挥手就推门进了屋子!
双乎日忙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跑了进去,却不料听见一阵隐隐啜泣的女声!
只见一个素未谋面,却面容姣好,扮相楚楚可怜的女子正在床上独自垂泪,一见到双乎日进来,便猛地坐直了身子,啜泣道:
“亲王,你可算来了。我本就被我家夫君抛弃,还以为你也、你也不会来了!”
双乎日一下子懵住了,眨眨眼睛不知作何反映。
“姐姐,你这是……”
这小娘子突然抬起头,看见站在双乎日一侧的房乔,突然尖声“啊——”了一嗓子!紧接着又开始大吼:
“亲王、快把他带走!我不想看见他!”
双乎日猛地一惊,以为这小娘子也是被房乔欺辱过的!他愤恨地瞪了房乔一眼,将手里的饭盒“嘭”地坠到地上,一把揪起了房乔衣襟,朝他吼道:
“你这赃官,你害了多少人!滚出石丘,别让我再看见你!”
双乎日咬着牙,额头请进暴起,眼神喷出一串串火苗。
房乔突然一把攥住揪着他衣襟的手,猛地一用力,便将这手从胸前拽离,,冷然瞥了一眼床上啜泣之人,见她慌乱别开视线,便突然翘唇笑道:
“看来是个误会。”
说罢,他便一刻也没多停,一瞬就闪没了影子。
房乔一走,双乎日才猛的疏了口气,忙走到床边问道:
“这位姐姐,你究竟是——”
“我是楼上那美人花银子从花楼里买来演戏的,哎呦,吓死我了!方才那男人那般俊俏,怎的眼神却这般阴鹜、诡谲,好了好了,她就顾我演这么一出,结束了,我该走了,你要想再见我,麻烦移驾茝兰坊,娘子我在外不接客。”
这女子说罢便逃命似的套好衣裳,踩上靴子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双乎日这才回过神,慌忙拎起饭盒起身往三楼跑去,绕过几道弯,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番,确信没人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迅速推门进了屋子。
“杜姐姐,呼……刚刚好险!幸好姐姐机敏,否则我真拿那坏心的赃官没法子!”双乎日边说便收视起饭盒来,接着道:
“药材我备好了,姐姐先吃些东西,我这就吩咐伙房去熬药。”双乎日端着那烤乳鸽,一步就跨到了杜冉琴床边,送到了她嘴边。
杜冉琴眉头一蹙,不觉怅然一叹,推开双乎日的手,呜咽道:
“以他的权势,在这大唐,即便是逃到荒山野岭,也躲不过去。今日只怕已经打草惊蛇,留在石丘,我只怕是……只怕是……呜……”
双乎日听罢便也跟着绷起了俊脸,抬眼又瞅了瞅杜冉琴这一脸憔悴的模样,蓦然觉着胸口一疼,让他万分慌乱。
“杜姐姐,走,我们先走,我带你去突厥,在我封地,我来守着你。”
杜冉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正欲点头,却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莞尔叹了口气,浅浅摇了头。双乎日见她这样子,更是手足无措,忙问她:
“姐姐你还在怕什么?我一定会守护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双乎日,他是大唐中书省长官,又与兵部尚书杜如晦私交甚密,还是此次大唐与突厥交锋前线上的军师。我怕他假公济私,借着对抗突厥的名义,将我当作俘虏叛臣带回去。”
双乎日听了这消息,先是一愣,狠狠攥了拳头,咬着牙沉思了片刻,才接着说:
“姐姐,跟我走,我叔父是突厥的大将,投靠于他,定能保证你安全。”
杜冉琴这才稍作迟疑,点了头。
双乎日见她终于同意,便骤然绽开了久违的朗笑,与杜茴一起迅速收视好行囊,抱起杜冉琴,离开了客栈,连夜赶路往拉克申亲王的领地去了。
这路并不算太远,到拉克申的驻地,乘马车也就是三四天的功夫。
房乔从客栈迅速返回驻兵之地,一刻也没停,赶回了营帐,掀开帘子,果然见到他这营长之中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营帐中的火堆早已熄灭了许久,帐子阴冷难耐,看来前两日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压根没想着晚上要回来!
房乔骤然放平了唇角,笑意全无,一瞬便晃身来到杜如晦帐前,连通报都顾不得,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杜娘人呢?”
“她说看这石丘百姓太过清苦,去想办法帮石丘百姓安居乐业去了。”杜如晦抬头瞟了房乔一眼,淡定地说着这早就套好的说辞。
“呵,你不会真的信了她?”
“信啊,她是我大妹,我当然信!”
“杜克明!你可知又少人想着找机会害死她!你竟敢单独放她一个人在这边陲乱境去打小算盘!”房乔嗓音冷然低了八度,卷长的眼睫因半合着眸子而挡住了神色,不过即使看不清他神色,却也能听出他话中的怒意。
“比你起不理智的担忧,我对她的信任更可靠。”杜如晦倒是一派坦荡,毫不避讳,正面回答。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恕我无可奉告。玄龄,我自会暗中派人保护她,可她已经不是当年无权无势只有个空头衔的软脚郡主了,有独孤家撑腰,她自己的护卫就够她用了,你何必瞎操心?”
以房乔对杜如晦的了解,既然他话到了这份上,杜如晦还不松口,只怕是真铁了心要瞒他。房乔不再浪费时间,迅速回道自己帐子里,继续寻找些蛛丝马迹。他不信杜娘平白无故会以身犯险去接近双乎日,亲自盗取兵图!前些日,他分明才同她约定好,她那时既然答应了,又怎会没来由地变卦?
回到营帐,他将支起的木桌上每一封信笺都重新拆开看了一遍,直到——那一封来自长安,署名是苏双儿的密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