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甜蜜的一段时间。
有时候她会带一本《茨威格文集》,在阳光细碎的下午读给她听,她不是一个优秀的朗读者,只是每一句都念得字正腔圆,有着一种固执的美感。
《色戒》,便是那个时间看的。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感慨着易先生很有魅力,也忍不住对邝裕民恨铁不成钢。
而他,依稀记得,那个邝裕民,不过是一个怯懦又没有能力的爱国青年。
“里面有一句台词,是最后快结局的时候,王佳芝对邝裕民说的。她问。三年前你可以的,为什么不?”
见他眼神空茫,似在回忆,慕晚安淡淡开口,“当时的邝裕民只是说,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你看,跟你像不像?”
他哑然无语。
见态度有所松动,慕晚安趁机站起身来,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正好和找到这里来的亚迎面碰上。
“遇到什么事请了?怎么打了电话又不说话?”
疑惑地看着她,亚又看了看她身后门虚虚掩着的包厢“是谁?”
“宋秉爵,怎么了?”
带着他离开,慕晚安丝毫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怎么,还不许我跟他见面了是吗?”
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亚稍稍放下心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
没有拆穿他的谎言,慕晚安挑了挑眉,“好吧,我就当做是意外。”
两人从医生那里接了小斯出来,便径直离开了医院。
站在顶楼的宋秉爵看着她果决地坐上车,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得一拳狠狠地打在窗户上。
她刚才的话落在他耳里,让他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大错特错了。
三年前你可以的,为什么不?
以前有那么多机会,你可以解释的,为什么不?
……
“今天在医院里遇到宋秉爵了?”
吃午餐的时候,慕晚安将将在餐桌前坐下,就听到沈聿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
瞥了一眼心虚地低头扒饭的亚,慕晚安挑了挑眉,左右这件事她也没想瞒着他就是了:
“是啊,怎么了?有事吗?”
“他难道就没跟你说什么?”
眼见着她一日日地戴着这张完美的面具生活,沈聿就觉得莫名难受,他宁愿她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解释之前的事情。”
给小斯夹了些蔬菜,慕晚安叮嘱他不许挑食之后,才慢悠悠地继续道:
“我都要回法国了,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见她神情并没有回头之意,沈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也许他有苦衷,你或许可以考虑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
听到这个词,慕晚安觉得有些好笑,她弯了弯嘴角,“我觉得,机会是要给珍惜的人。再说了,我已经厌倦了跟A市有关的人和事。”
她的话说得并不直白,沈聿知道,她这是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好吧,希望回法国之后你会高兴一些。”
“你看起来……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在去法国之前,慕晚安决意要跟所有相熟的人都彻底告别,所以便答应了季云华的邀约,来到了畅春园。
看着她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卷发,还有合适的衣着,季云华眼眸有些深邃,仿佛别有深意:
“是因为某些人和事吗?”
“怎么会。”
对于这个对待自己总是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男人,慕晚安虽然感谢他对自己的维护,但是也同样抱着一层戒心,“只不过是想着要回法国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地度日了。”
“也是,现在的你看起来比从前更坚韧,更美丽。”
他从来不吝惜对她的赞美,季云华让人给她呈上庐山云雾,却被她阻止了。
她笑意盈盈地道:
“能换成杜仲茶吗?我最近想喝甜一点的茶。”
“怎么会突然想喝杜仲?”
不禁有些惊讶,季云华记得她从前是喜欢云雾的,“杜仲和庐山云雾完全是两重口味。”
“不过是想着众生皆苦,继续喝这么苦的茶,实在有些太过苛待自己。”
稍作解释之后,慕晚安又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没有杜仲,就给我一杯白开水吧。”
“下去准备杜仲茶吧。”
冲着身后的仆人吩咐道,季云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完美得看不出一丝破绽的女人,李念婚礼之前的她,就如同一泓见得到底的清泉……而现在的她,却如同一片迷雾了。
“这次回法国,你是打算长久定居吗?”
定定地看着她,季云华其实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是啊,想一想,离开亲人太远,还是有些不妥。”
已经呈上了杜仲茶,慕晚安品尝了一口,味苦之后的回甘,总是显得那么清甜,让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我出门的时候就跟哥哥说过,A市的好茶只有在畅春园这里才能喝到。果然,杜仲都显得比外面的甜一些。”
这明显是在跟自己说一些客套话,季云华精明如斯,自然能察觉出其中的味道,“只要你喜欢,随时来都可以。说起来,我不久之后也要去法国探亲,到时候或许还能给你带上一些好茶叶。”
“季先生也有亲人在法国?”
有些惊讶,慕晚安可从没有听说过这一层,她面上还是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你要是到了法国,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来报答季先生对我的多番照拂之谊。”
不知不觉中,季云华先前做的一切努力,又归零了。
她对他还是这么疏远,季云华神色不由得有些阴翳,“晚安,为什么你对我总是这样客气?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不错,但是,我不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人。”
面上真心地解释道,慕晚安端着茶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茶杯的瓷身,“所以有时候可能会惹你不开心。”
“你这样说,无非就是不相信我罢了。”
叹了一口气,季云华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认真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早就应该认识。”
“是,这句话我一直放在心里,不过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其实今天来,慕晚安也是为了解开这个疑惑,她笑着看向他,半开玩笑地道:
“难不成是我们的父辈给我们定下过娃娃亲?所以季先生才会说这样的话?”
她说这句话原本只是为了缓解下眼下尴尬的氛围,不料季云华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家的祖辈曾经和你家的祖辈定下过口头之盟,如果各自的孙辈中有一男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
“季先生,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本能地以为这是在说笑,慕晚安摆了摆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了,他淡淡一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回去问问沈聿,我想,既然我都跟你说了,他也没有理由再瞒着你了。”
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慕晚安不禁蹙起了眉头,“所以你一直没有结婚?”
“是,当时两位老人家再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五岁了,我一直都记得这件事。”
微微一笑,季云华语气柔和,“那个时候你应该刚刚在母亲的肚子里成形,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可是自己一出生就跟亲人失散了……慕晚安疑惑地问道:
“如果我一直没有被找回来,那你岂不是就一直这么不结婚?”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但是对我来说,我前三十年人生都在等待你的回来,所谓抱柱之信,大约就是如此了。”
这一瞬间,季云华的眼神温柔得足以令人溺毙其中,就连慕晚安都有些招架不住地移开了眼神,她确定季云华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根本没有办法得到幸福吗?”
“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又能如何呢?”
看着她,季云华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语气里有着淡然,“所以我才说,我们早就应该认识。如果不是那年你失散了,我们会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然后就此到老。”
“你说的话,真的让人觉得很感动,仿佛能够透过只言片语的描述看到真实的未来。”
不得不说,季云华这样一个人,还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是慕晚安对婚姻却没有更多的期望。
她也不相信,季云华真的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投入那么多感情,她淡淡地道:
“不过,我并不想结婚,我建议季先生还是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姻缘。”
她这样的态度,季云华丝毫不意外,他自嘲一笑,“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这样只会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我和季先生,现在是朋友,以后也会是朋友。还请不要多想。”
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慕晚安便拿起自己的包,向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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