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清先前为示坦诚,便细说了书出由来,眼下既已得同泽大师承诺,也就不再絮叨,接着说道:“那倭寇摆出了如此架势,我自不敢大意,当即抢身上前将夫人和少主护到了身后,可与此同时,那倭寇也转过了身来,笑着问我为何要把换书的筹码藏到身后去。他这话显然就是告诉我,他要挟持夫人和少主做人质了。
“我见这倭寇言谈举止从容不迫,心想他定是有备而来,当下便想出其不意攻他不备,看能否一击得手,将他迅速制住。于是我抢身跃到了他的跟前,欲使一招‘反背擒拿手’去钳他。可我右手刚及探出,他整个人居然凭空消失不见了!正当我惊诧莫名之时,忽又有一只手掌轻飘飘落到了我的左肩上,我稍稍偏头,便见那贼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的身后。危悬一发,我也不及多想,右掌向后猛拍一掌,可这一掌竟然再次打空。等我再转回眼时,他又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前。但这次不等我再出招,他已弹指戳中我胸前的‘中庭穴’,将我制住动弹不得,又见我张口欲喊,再伸手点了我的哑穴。
“将我制住后,他转身望向了夫人,彼时夫人已被吓得目瞪口呆,等她反应过来再想要张口呼喊时,那贼人已抢到她的近旁点了她的穴道。
“随后这贼人便将夫人扛在肩上,再一把抱起少主,又施展出那鬼魅的身法遁出了院去。我看他出了院子,心急如焚,本想聚力冲穴,怎奈他点穴的手法极是怪异,我只要稍一调动丹田内力,周身便如针扎蚁咬一般痛苦。
“我无计可施,便欲使出两伤功法冲穴解禁。可就在这时,突有一枚蜡丸从院墙外飞进,不偏不倚打中了我上腹的“巨阙穴”,顿时就解开了我的穴道。我得了自由,立马跃出院墙去追寻他的踪迹,可放眼院外,却已是空空如也,那倭寇早已没了踪影,便是少主的啼哭声也听闻不到了。
“我又围着院子里外里寻了好几遍,可恨都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懊恼已极,正往回走时,猛然想起那贼人给我解穴的东西好像是一枚蜡丸。我急忙回到院中寻找,也果然在亭子里看到了那枚蜡丸。等捡起细看后,发现竟是一枚藏心蜡丸,捏开以后,里面裹了这张字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同泽大师。
同泽大师接过字条凑眼看去,只见上面仅写有“八月八日,南湖,星涯台”几个大字。
他反复看了几遍后,口中喃喃念道:“南湖?星涯台?”
片刻之后,他面色忽然一沉,叹道:“这个倭寇不简单呐,真是好心机!”
周楚清见同泽大师若有所悟,忙问道:“大师莫不是看出了什么诡计?”
同泽大师目光闪动,沉吟道:“这《素经》乃是不世出的奇物,若是此书出世的消息被公之于世,势必要引得天下人瞩目,到时拥有此书者也必定会被推至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到时难免怀璧其罪。”
他说到此处,蚕眉一锁,声音更沉道:“而挟持之事又与此书互为牵连,露此必现彼,是以他料定你肯定不愿声张此事,因此也才敢肆无忌惮的犯下劫持之举。更何况此事处置的妥当与否,也关乎着林宗汜的一世声誉…”
他话音到此,戛然止住。
周楚清自然知道同泽大师余下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一个倭寇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林府将人劫走,虽说是趁了林宗汜不在的空当,但这也可算是林家的奇耻大辱,若此事再为外人知晓,势必会对林宗汜的声名有损,要是再因此影响到了林家基业,那就更加得不偿失。想到此节,他急忙应道:“大师慧眼,我确是有此顾虑,所以才深夜叨扰大师。但此事也确得谨慎处置,不可为更多人知晓,以防生出变节。”
同泽大师微微颔首,忽又想到一个问题,遂问道:“可这倭寇又是如何能进到了‘万书塔’里呢?老衲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周楚清摇头叹道:“我也想不出他是如何潜进‘万书塔’去的,所幸《素经》是由我贴身保管,这才幸免落入此贼之手。但此时想来,多半是楼里的机关有破绽之处吧。”
说着端起桌上茶杯再饮一口,缓解了口干舌燥之后,又道:“陆神医携夫人于半月前去了台州采药,来此之前我已差人前往找寻,只等陆先生到府之后,定要让他查找出楼中机关的漏洞所在。”
同泽大师缓缓点头,又接着沉声问道:“楚清,你觉得这件歹事可会是家中出了忤佞小人与那倭寇勾结而为?”
周楚清神色一滞,愣了片刻,瞧他那副模样,显然是从未考虑过此种可能。但他略一思索,便摇头说道:“家主但凡谈及《素经》时,都极其警惕周遭环境,定然不会走露了风声。至于奸佞小人嘛…家主对待家里的佣人极是宽厚,想来不至出现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同泽大师闻言,初时只觉周楚清的笃定不免武断,但稍一寻思,又觉以林宗汜之谨慎,确实不至让家中出现此类人物,于是点了点头,叹道:“看来这其中种种谜团,还得要着落到那倭寇的身上啊。”
周楚清道:“大师所言甚是。不过我眼下最担心的却是此贼是否团伙作案?若真是团伙作案,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同泽大师眼眸微沉,渐渐陷入了思考之中,过了半晌,才重新抬眼望向周楚清,缓缓说道:“你所虑之事老衲也已想到,但老衲以为他多半是一人作案。毕竟这《素经》乃世间奇物,一人独享总是比一群人瓜分要好,况且从往昔经验来看,真正的倭寇大多都桀骜不驯,也向来只喜独来独往,鲜有与他人合作之例,便是成群出动劫掠百姓,也大多都是自顾自身不管旁人。更何况这倭寇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只怕桀骜也更甚于常人…”
他说到此处,忽又沉吟不决,良久后才续道:“但为保万全,咱们还是要把团伙作案的可能考虑其中。况且依你先前描述,老衲也自觉胜不得这个倭寇…此事攸关宗汜妻儿的性命,实在轻率不得,所以老衲还想再请一人同行助拳。”
周楚清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大师想请谁同去?”
看着眼前满面谨慎的周楚清,同泽大师忽然报以微微一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慕北亭”三个字。
周楚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立马就从椅子上跳站起身来,惊呼道:“原来大师知道慕大哥的踪迹啊!这实在是太好了!天可怜见啊!夫人和少主可算是安全了!”
其实在挟持之事刚发生时,周楚清心里想到的第一人选便是慕北亭,却只恨慕北亭已远迹江湖久矣,实难寻其踪迹,也只得叹息作罢,于是退而求其次,寻到了同泽大师相帮。毕竟当今武林中,要论起武功、胆识与智计都并重者,同泽大师当属其中翘楚,若是能请得他出手相帮,便是为夫人和少主的安全多添了一分保障。
却不想同泽大师竟然知道慕北亭的踪迹,如此一来,倒让周楚清如了心愿。至此,那块始终重压于周楚清心头的大石也在此刻稍稍上悬了几分,令他瞬间轻松了许多。
同泽大师颔首道:“是啊!有北亭在侧,确是让人安心不少!”
周楚清长舒了口气,身子不再笔直紧绷,当下慢慢后挪瘫靠到了椅背上,面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笑意,附道:“我虽已数年未见慕大哥,但每每念及,我的眼前还是会不自觉地浮现起那一届洛阳花会上,家主和慕大哥的潇洒英姿。”
同泽大师颔首赞同,嘴角也泛起了轻松笑意,眼神开始变得迷离飘渺起来,最后遥望向周楚清身后的“远方”,感慨道:“是啊!至今想起,那一届花会的所有景象就恍在昨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