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府金坛县
白水镇
白水镇坐落在茅山以南二十里外,此镇西畔长塘湖,东至苏杭,南下浙西,是个繁华热闹的所在。每逢集时,这里人山人海、肩摩袂接,热闹非凡。
正午时分,徐宗主与陆野子一前一后步入镇来。
一路上被徐宗主训斥了几番,陆野子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见进得镇来,忙疾步来到徐宗主身旁,问道:“师父。您的道修,比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高出那许多,为何不习修仙法呢?”
听徒弟这么一问,徐宗主脸上不经意地一阵云涌,旋即停下脚步,斥道:“一路上你都憋住了,为何现在又不行?”见陆野子低下头不再言语了,遂又指向街边一处茶铺,道,“老七呀,我们在此歇息片刻再上山不迟。”
“是,师父!”
道边的这家茶铺是个三联间的门脸,除了铺内大厅外,在门外的沿街上也摆了几方小桌,供过往路人解渴。此时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小桌似海潮中的圆石一般,虽不会被潮汐冲走,仍显得摇摆不定。
徐宗主与陆野子刚及坐下,就被店铺里冒出的浓烟呛得眼鼻发酸,与此同时茶家小二早已拎着茶壶,操着娴熟的步法窜了上来。
陆野子紧擦了擦眼泪,问道:“咳咳......我说小二呀,你们家烧什么呐,这么呛人!”
“没办法,今天生意比以往都好,干柴用尽了,现在烧的都是新柴,待会就好,您多担待。”小二说着麻利地摆下茶碗。
陆野子接过小二手中的茶壶,道:“行了,行了,去招呼别人吧。”
“好勒,二位慢用!”小二微微一笑,话音未落就没了踪影。
陆野子拎起茶壶将徐宗主面前茶碗斟满,道:“师父,您先用茶,我去买些糕点。”说着即穿过人群向对面店铺走去。
徐宗主缓缓举起茶碗,轻轻一闻,顿觉得神情怡然,喝下一口,不自主地摇头赞叹起来。
正在徐宗主享受清香之际,陆野子拿着一包糕点坐了下来,放到桌上道:“师父,您吃。”
徐宗主深饮一口,放下茶碗,道:“老七,这茶极好,想这店家也是老实人,居然用上如此好茶,你也品品看。”
“好的,师父。”陆野子刚及拎起茶壶,就听得身后街上有人高喊:“你等等我!”与此同时,陆野子就感到身后被撞了一下,没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趴在了桌面上,手中高举的茶壶也应声落地。
七窍生烟的陆野子,气得母狗眼快要瞪出血来了,刚要起身发难,就听身后人连连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我在追人,被别人一挤,没有站稳......我再赔您一壶。”
徐宗主看去,赔礼之人乃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公子,他身着绣锦,网巾束冠,面上净白无瑕,眉眼之间一派轩昂,华贵中犹泛着醇醇儒雅之意。
见少年向徒弟赔礼不停,徐宗主和声道:“这位公子,没事的,你快去寻你的伙伴吧。”
见师父发了话,陆野子也不好发火,擦抹着身上的茶水对少年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以后走路小心点!”
谁料想陆野子话音方落,又一人怒声喝道:“干什么啊你!没长眼睛呀!?哪里不好走,非往这里钻!?”
陆野子顺声看去,见是茶铺小二正站在门前双手掐腰,满脸怒色地骂着少年。见这小二竟比自己还要气恼,陆野子也摇头诧笑不停。
徐宗主看了看地上的茶壶,微微笑道:“这位小哥,不打紧的,我赔你便是。”
“这怎么行,我来赔!”少年说着当即拿出一块银锭扣在桌上,紧说道,“真是得罪了,告辞!”说完飞也似地穿进人群,没了踪影。
此时没及徐宗主、陆野子反应过来,店小二早已来到桌旁,一把抓过银子揣进怀里,笑道:“扫了客官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与二位再上一壶!”
“不必了。”徐宗主转对陆野子,道,“明日便是宗祭之日,你我还是赶紧回山吧。”
“是,师父!”
※※※
茅山。
秋意惬闲、天高云淡,远空下的茅山,一派葱郁尽收眼底。
一条山道,自山脚曲折而上,两旁清爽芬香、徐徐散幽,怪石红枫、莹草修竹,让人倍感神宜。
此刻徐宗主、陆野子并不在意此景致,只管快步赶路。一路上唠叨不停的陆野子,此时紧闭蛤蟆嘴,任凭嘴角上的狗油胡随着身体起伏,不羁地颤悠着。
忽然,徐宗主停下脚步,凝望远处片刻,喃喃道:“难道,出事了?”
陆野子顺势看去,只见半山腰的山道之上,站满了身佩戒刀的官兵,这时正驱赶着几个上山的乡民。
“师父?”陆野子一脸不解地看着徐宗主。
徐宗主微微想了想,道:“随为师来。”说罢即领着陆野子闪在了道旁的树后。
待几个被驱赶下山的乡民骂骂咧咧折返回来,徐宗主即从树后缓步走出,礼道:“无量天尊!不知几位因何折返而归呀?”
见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村民忙礼道:“唉,别提了。我们几人赶了老远的路想上茅山祈福,谁知那官差拦住不让我等上去,说是观中道士做了歹事,要封此一座茅山。”
闻听此事,徐宗主仿若路人一般,面无表情地问道。“噢?竟有此事?”
“怎么,您就是茅山道长?”村民问道。
陆野子紧走上来,道:“不是不是,我们也是来找人的。”
待村民一一施礼离去,陆野子即神色不安地问道:“师父,莫非观中出事了?”
徐宗主眉间一紧,摇了摇头,转而向一旁林间看了看,道:“随为师走!”
初入林间,清宜之感不由而生。走没多时,徐宗主停下道:“老七快些过来,念好咒法,为师与你遁上山去。”徐宗主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符,当即沉目掐诀,陆野子也紧走几步来在身旁,跟着念起咒法。
片刻,即见徐宗主手中纸符的周缘金光叠序亮起,四下山木也被映得闪烁不止,紧随着徐宗主一声轻喝,纸符瞬间沙散四际,化作缕缕锃亮金砂隐隐散开,将二人笼在其中。
下一瞬,待金光腾空收起,消散之处,二人已没了踪影。
※※※
云溪清幽的华阳洞外,一条葺石小径上,徐宗主与陆野子疾步而来,路上往返道人一如往常,皆低首行礼,俨然不知官府封山一般。
此时,华阳洞前的一片开阔地上,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满脸欢喜地跑来喊道:“师父!七师兄!”
看着迎面跑来的小道士,徐宗主面含慈笑,眼中不禁闪动着欣喜神色。
他生平收了十一个徒弟,区别观中其他仅收入宗门的道徒,这十一个徒弟被徐宗主视若己出,且亲传秘法。而眼前的小道士便是十一个徒弟中最小,也是最后一个。
“哈哈,小十一,看师兄给你带什么了!?”陆野子看到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小师弟,也是满心欢喜,刚才顾忌之事遂抛到脑后,举着买来的糕点在小十一面前晃来晃去。
“云糕!”小十一叫喊着抢了上来。
见二人欢喜地缠闹在一起,徐宗主满心知足地微微一笑,这时又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喊道:“师父!”
抬眼看去,一个身形壮实、皮肤黝黑的道人,正笑着从洞前跑来。
黝黑道人走上来对徐宗主深深一礼,转而看着蹲在地上和小十一分吃糕点的陆野子,道:“七师兄,这次跟师父出去,没少给他老人家添气吧?”
听这一声,陆野子抬起母狗眼,斜瞅着黝黑道人,道:“去你的!我侍奉师父还来不及,怎的还能给他老人家添气,像你似的。”
看着逗嘴嬉闹的徒弟们,徐宗主脸上满是喜悦,只是此刻忽又想起官府封山一事,心中不由得一紧,待徒弟们亲近片刻后,即淡淡地道:“好了,随为师进去说话。”
华阳洞内荫异一派,遍布的钟乳怪石,在飘渺香雾映衬之下逾更显得千姿百态、美不胜收,此处便是徐宗主的道轩。
初入洞内即是一片两丈方圆的青石地面,两旁古藤木椅顺序而置,正对洞口的崖壁之上高悬一方供桌,三清之像位在当中,香火缭绕,神清一派。
徐宗主刚及坐下,即向黝黑道人问道:“老八,宗祭之事进展如何?”
“回师父,几近妥当。”黝黑道人回道。
徐宗主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近日为师不在观中,可有事发生?”
黝黑道人微微想了想,道:“没有,都很好。”
“噢。”徐宗主若有所思地道,转而又问道,“怎么没见小九和小十他们?”
“九师弟正在万宁宫领大家讲道,小十被我派到后山巡查宗院了。”黝黑道人回道。
“嗯......”徐宗主轻抚苍须,刚要说出官府封山一事,却见洞口处闪进一人。
这人一阵慌乱跑进洞来,刚要开口,一眼看到徐宗主,转而越发激动,急道:“师、师、师父......”
见是自己略有口吃的十师弟,黝黑道人笑道:“师父,您看这人,真经不起念叨,才提到他就来了。”转而又向口吃道士调侃道,“小十,这才几日不见师父,就这么想得慌?”
“嗨!”小十眉头紧皱,急得连连跺脚,道,“不、不、不是!”
一旁陆野子将糕点一把塞给小十一,走上来问道:“那是怎的?”
“不、不、不好啦!”小十满脸焦急地说道。
徐宗主示意众徒收声,耐心地道:“小十,慢慢道来。”
小十深吸一口气,须臾,才慢声道:“方才我去后山,走一半,就见一团,一团黑烟,向后山降去了!”
“啊!?”众人闻听,大惊失色。
徐宗主双眉紧躇,起身急道:“走,去看看!”
“师父来了!?”众人刚要出洞,随着一声叫嚷,一个面上白净的年轻道士从洞外跑了进来。
“小九,你不是在讲道吗?”徐宗主问道。
“我听说师父来了,就急忙赶来。”白净道士走上来,道,“今早总觉心神不宁,本还以为会有什么厄运,谁想一点也不灵验,厄运没遇上,倒是见着师父了,呵呵。”
“你呀,口无遮拦!”陆野子撇着嘴道。
“给七师兄见礼。”白净道士对陆野子轻施一礼,转而又问道,“怎么,你们这是要去哪?”
黝黑道士走上来道:“方才小十看到一团黑烟降至后山,恐有不测,师父正要带我们去查看。”
“黑烟?那好,我们一起。”白净道士说道。
徐宗主点了点头,环顾众徒后,对口吃道士说道:“小十你留下,照看好小十一。”说完当先一步走出洞去。
见师父放话走开,被留守的口吃道士一脸不悦,支吾道:“我,我......”
“好啦,小十,你就在这安心呆着吧。”白净道士说完紧跟了出去。
“我也要去。”小十一生怕被落下,紧随着说道。
黝黑道士回身看了看十一师弟,笑抚着他的脑袋道:“小十一,你就不要去了,乖乖在这等我们。”
小十一满脸不快地撇着嘴,躲在了陆野子身后。
陆野子忙护着小十一,道:“你怎的怕这黑炭?不怕,有七师兄保护你呢。走,不理他。”说着瞥了黝黑道士一眼,拉着小十一朝洞外跑去。临出洞前,小十一还不忘回身给黝黑道士扮了鬼脸。
黝黑道士无奈地笑了笑,在看了十师弟最后一眼后,也快步跟了出去。